十里紅蓮仙上仙 147回 遺憾為止(二)

作者 ︰ 花姽

瀛光殿。

瓊光埋首在繡架前,一襲紫檀芊紗長裙曳地,青絲婉轉垂肩,一雙縴手刺綴運針,熟練的在一方緞面上來回游走。

許是許久未眠,那一雙剪水雙瞳微微泛紅,不施粉黛的面容更顯憔悴疲憊,可她似猶如未知,一雙眼眸死死的盯住在一方飛龍紋繡上,一針一線來回穿梭。

兀地,‘滴答’了聲,那一朵白蓮花蕊漸起一顆水花,于綢布上碎裂,綻放,像是她此刻的心,觸手的除了濕意什麼也不剩下。

一滴、一滴、斷斷續續的淚珠紛亂落下,眼前漸漸模糊起來,瓊光探手一撫,這才驚覺淚流滿面猓。

她死死屏息,用力的抹去淚水,嘴唇已經被咬得慘白,可那一滴滴淚水還是不受控制奪眶而出。那被沾著發絲的臉龐淒苦寥落,眼眶下淺淺的青黛,神色憔悴,哪里還是六界孤絕自傲的花神。

她用盡渾身的力氣撐著淚不落下,重新捻起繡針埋首縷線。可是那淚就像不是自己的,怎麼都控制不住!

她見狀,慌不迭用雙手捂住繡好的蓮花,這才放任自己的淚水恣意落下,連心口疼的再坐不住于。

「哭什麼,瓊光,你哭什麼!!」她一遍遍不停的自言自語,身體不可抑制地顫抖起來。「瓊光,你不許哭……你還有你自己,你不許哭!!」

說了這話,便再也一發禁不住痛哭起來。

娘,你告訴我,要去追求幸福,可是為什麼我這麼努力,這麼辛苦卻還是感動不了他的心。

為什麼他就是看不懂……

為什麼全世界那麼多好的人,為何只對他動情!

為什麼他每一次難過,每一次痛苦我都那麼在乎,為什麼他可以那麼疼愛別人,卻從未為我拭去過一顆淚。

為什麼!

娘……我心都快碎了!!

她心如刀絞,一把將整幅繡具推翻在地,一團團繡線彩稿滾落在地,伴隨刀剪,椅凳倒地只剩,一瞬間,繡架絨線散了一地,滿目狼藉。

她氣餒酸苦至極,蹲抱著雙臂痛哭了出來。

不是說了好了嗎?不是答應過我會試著努力麼?!

為什麼幾十萬年了,你還是不願意看我。

你的眼里為什麼還是沒有我。你不知道,你真的不知道……我不是因為什麼原因,不是因為你是司命天神,不是因為你是白素心愛的男人,只是你,只是那個當初為了保護花身的我不被淋濕的人。

在我的心里,你一直就是那個對著懷里的我眉眼溫柔的人。

一直都是……

我不想嫉妒阿裹,我只是在努力為了配得上你身份的艱途中,忘了微笑的弧度而已……

我只是想好好的呆在你身旁,我只是想陪著你,讓你不要那麼憂慮,不要那麼傷心而已……

到頭來,真的是我忘了我自己,是我忘了自己曾經還有一顆簡簡單單的心。

你不是沒有心,明明已經天荒地老了,是我真的沒有辦法打動你……

她用力地抹去淚痕,恍然意識到那被推倒的繡架,慌忙跪起身將繡布小心翼翼攏好收進懷里,不顧那上頭還有鋒銳的繡針,利刀,那般小心呵護。

「小光,你這又是何苦……」

一道身影輕輕地自上方響起。

瓊光愕然仰首,在看到來人的臉龐,喉嚨一下子又哽咽起來,那些翻涌于胸的情緒再也控制不住彎身痛哭了起來。

溱堯,亦或是匕清口中的崇恩聖帝嫡長皇子堪堪走過那雲海畫壁,步伐極慢來到她的跟前,看著她黯淡的眼神,憔悴的形態不知道幾日未眠,一顆心像是被鋒銳的刀寸寸凌遲。

他屈身,與她一同蹲下-身來,將她的無助淒惶都收進眼底,出口的聲音生怕傷疼了她。

「……小光,你還好嗎?」他緩緩開口,身子更是僵硬得如座石像。

瓊光迎上他關切的目光,淚便滾落了下來。

「對不起,溱堯,我可能不大好……」話未落就被扯進一個寬暖的懷抱。

「……別哭,皇兄來了。」

那聲音貼在她耳畔低聲說著,帶著低斂的溫柔,毫不掩飾的話語中的憐惜寸寸敲打瓊光的心。

心中一嗆,一股難言的苦水襲上心頭將她幾近溺斃。往事紛涌,千言萬語想要訴說,偏就怎麼也開不了口,只得嚷嚷碎語。

「溱堯,救救我,救救我!我的心好痛,它好痛……」

溱堯聞言,面色盡是哀痛和憐惜,听懷中的人兒泣不成聲,只會下意識的呼救,掙扎,沉淪。

那一瞬眸中乍現的陰寒令他的整張臉如臘雪寒霜。但也是一瞬,他很快恢復常色。

「小光,當初在崇恩大殿我便問你的願望是什麼,你告訴我,是夜子碩。」話到此,立刻便感知懷中的人僵直了身子,他沉沉嘆了口氣,將她護緊幾分,繼續道,「你說,那日迦瀾大地遭逢災雨,連著你的真身也一並浸濕在水里,你喚不著我和天璇難過得以為再也見不到我們了。後來,是他帶著白素途徑把你抱在懷里越過叢叢的洛茫山脈。回來後你告訴我說,你不想忘記他。」

溱堯將瓊光堪堪扶起,垂首與她對視,撫著散亂的發絲,目光盡是溫柔,「從小,我便知道,其實寄人籬下的你並不開心,天璇練功一個時辰,你便要三個時辰才願結束,不論什麼,你都想最的好,夜里總是不能安睡,怕醒來後什麼都沒有,怕被眾人丟在身後。只是小光……」那雙沉重眼底如今只剩不加遮掩的難過,捧起她的臉,萬般呵護的抹去她的淚珠,那被珍惜與疼愛的感覺讓瓊光恍若又回到了及笄前在崇恩大地的日子。

「我、父皇,和天璇,從來都沒有看不到你,那時小小的瓊光,堅韌的瓊光,我們對你的憐愛與疼惜並不是來源你的母親。」

當年,他的父皇為了與自己的母後達成二境聯姻,令瓊光的母親清彌仙尊阮之悲慟欲絕,在不知道多少年歲的後來里,默默的下嫁了清彌天王,不久後瓊光出世,清彌天王及其王妃在魔兵一次大亂中紛紛隕世。

溱堯還記得,當年父皇牽著瓊光的手朝他和天璇走來的那幕,那個孩子眉目里,滿是辛酸與落寞,不久天帝下詔,清彌大地最後也一並歸納如崇恩聖地。瓊光,就以崇恩聖帝的二公主身份,被留了下來。

父王事後對清彌仙尊阮之愧疚的無以復加,加了倍的把所有的寵愛給了瓊光,或許就是應了那份寵愛,最終還是答應助她飛渡中央天宮。

只是這個瓊光萬般艱辛才修得的花神,從來沒有擔得起過她那名冠六界的名號那般一樣的恩寵無邊,冠絕六界。

「小光,要好好愛護自己,不管他是不是真的愛你。這個世界太大,而我們終是無法得以完整。」

瓊光僵愣良久的雙眸怔了怔,意態落寞,良久才願開口,清鸝般的嗓音因為哭泣微微沙啞。

「你知道我已經開始了,我回不了頭。」

溱堯聞言臉色絲毫依舊,大手輕柔撫著她的發絲,為她撩開沾濕額跡的散發,只覺一股股苦澀從心底蔓延開來。

「我不計較白素在子碩心中的位置,我知道如果當年不是她發現了大雨中的我,我也許根本就逃不過那場天災。」

瓊光咬唇,目光淒苦含悲。「只是我以為,只要妥協一些、將就一些、容忍一些就可以得到幸福。可是幾十萬年了的守候,卻抵不過她一聲‘師父’。」

她一徑的自言自語,目光恍恍惚惚,任由溱堯為她一次次抹去潸然滑落的淚。

「我再也藏不住悲傷,再也藏不住情緒,我告訴阿裹,白素的死還有我與子碩的婚約,你不知道,溱堯,你不知道……那一刻,我感覺到姒裹的心都碎了!」

她是西海的公主,是神恩孕育下嬌貴人兒,自己卻一手將他們三人為她構築的幸福假象全部撕碎。

夜子碩說,如果坦白對阿裹是一種傷害,那麼他選擇沉默。

可是,他有沒有想過,對于自己,更是一種痛心如焚的凌遲。

「小光!」他啞聲喚她。發覺她整個人如被抽了魂般怔愣在地,淒然淚下的蒼白臉龐泛出的悲傷已然不能用言語形容。

「溱堯!」一雙縴縴十指驀地抓起他的衣袍,像是要他相信她般急切無錯。

「溱堯,我沒有恨她,我沒有!她是我從小看著長大的孩子,我只是難過,我只是嫉妒,你相信我,你相信我!」話道最後已然泣不成聲。

溱堯順著衣擺凝視她的一雙手,雙目之中霎時寒芒閃爍,那一雙握著他衣擺的手,十指布滿針口細傷,有些已然紅腫泛青。

目光微垂,一方繡緞被她護在懷中,白蓮龍騫,如果他沒有猜錯的話,是那個女子即將及笄穿戴的禮袍。

那一眼,另他一向冷硬的心痛得幾近窒息!

但他終未開口,彎身一把將瓊光及那繡緞一並從地上抱了起來,摟進懷里,三兩步走到床榻邊將她輕輕放下。

瓊光含淚的明眸直盯著他,小手卻捉緊懷中之物,這情這景令溱堯不禁有些憤懣難平。

再次開口,聲音里已然裹著命令之意。

「不管什麼事你都不該如此糟蹋自個身子,塵事萬丈,孰是孰非又怎是一兩句能參透的,不論是灰飛煙滅的白素還是那如今在天涯外漂流的西海公主,有些事,自命輪開啟之始便無法篡改,小光,你要學著放過自己。」

瓊光神色微微一僵,也不再多說,唇角半揚,似笑非笑的弧度顯得那般淒寥。

「閉上眼休息會,我看著你睡。」

她聞言抿了抿唇,抬眼去看他,恍然才發覺這一張俊朗的面龐陪她經歷了那麼多風雨竟如初見般溫暖。

終點了點頭,忍著一顆顆心酸的淚不讓它們滑落,合眼靜眠。

或許人便是這樣,其實支撐自己的,並不是一廂愁苦情纏,而是至親之人哪怕一兩句的安慰。

溱堯看著瓊光漸漸放松的眉眼,呼吸也趨于平緩,那安撫著不斷輕拍她縴瘦的肩胛的手才堪堪收回,為她捻了捻被角。

那一直平和的劍眉鳳眼卻已慢慢轉為沉重。

又守了一會,確定她已然熟睡,方才起身朝殿外走去,果不其然,已有二人杵在殿外良久。他微微抬頭,朝他們做了個手勢,指了指殿外,帶頭走了出去。

瀛光殿的半壁雲海而圍的東花廳內,三人相繼步入,擯去一並相隨的的仙侍,顯得偌大的室宇內倍加清淨。

天璇睇了眼夫君,似有安撫之意,才牽起一抹笑,上前兩步,喚了聲。

「皇兄。」

那背對他們的身影沒有回過身,卻道出二人驚愣的言語。

「璇兒,我後悔了。」

樊燼戈微微抬頭,若有所思的了眼說話之人,並不不作聲。倒是天璇愕然,見他看看轉過身,對她一笑,卻無半分笑意。

「當初為什麼要護著她的堅持,如果那時我哪怕氣餒一些,如今她也不會是這個樣子。」

天璇她半仰了臉,定定望著溱堯,眉間難掩幾分痛色。

「你從小便護著我倆,如今不過是各自因果造化,瓊光這一劫早是注定的。」

溱堯滿目驚痛,眼底盡是無盡歉疚自責。

「我一個妹妹過去非他人不愛便罷,如今這個也是更是如此模樣,你讓我如何作想!」

樊燼戈一下便听出了他的一語雙關,他在暗指,他這兩個妹妹所嫁或欲嫁之人都曾戀慕過同一個女子。

嘴角微挑,忽地揚起一笑,充滿玄機的道。

「兄長這話有失偏頗。這千番喜悲,萬般是非,自是如人飲水,人暖自知。」

溱堯沒有回答,一時雙唇緊抿如薄刃,良久才冷聲道。

「那是璇兒給你機會,否則,你怎能像如今這般幸運?樊燼戈,當初你求娶璇兒心底有幾番心思我又怎會不知,如今,小光守著那人何曾給過彼此一個機會?」

樊燼戈看到他如此顏色,心中如明鏡一般透徹。

當初是他主動求娶天璇,也是他主動向天帝求了這親事,只是那時的目的如今也不是什麼秘密了。

「瓊光並非崇恩大帝嫡生,自小便寄人籬下,心中幾番滋味常人自是無法言說。只是天璇乃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數十萬年過去了,我與她如何,兄長難道也看不出來?」話罷迎上他的視線,笑得意味深長。天璇心底一悸,不敢再往下听,趕忙拉起溱堯的衣袖,誠懇道。

「皇兄,燼戈如今待我很好。」

樊燼戈听言,心中一時五味陳雜,只是頓頓的痛。

「天璇,皇兄依舊不信任我,不信在下能護妻子安康幸福那便算了。」說著大步來到白玉圓桌落座,招來仙侍送酒。

天璇笑了笑,從心底到喉間都是艱澀的苦,聲音卻堅定無比。

「皇兄,燼戈已經放下了。如今我和他是真的過得好的。」

溱堯側頭看她,見她笑得堅定而平和,心頭不禁紛亂如麻。

六界律例,各界如非戰時要機是不可隨意走動的,來往間皆是要拜帖明冊記載入案。天璇這麼一去精靈界,一回首已然數十萬年了。

她似乎……真的過的不錯,依舊星眸皓齒,溫婉嫻淑。

他,真的該相信那個貌若灑月兌不羈的男子麼……

下一刻,天璇被一雙大手牽了去,不由分說地帶她入座。

「兄長還是多花些心思在ど妹上,吾與天璇之事我二人自有分寸。」話罷頓了頓,別有深意的挑眉道,「並且,我們中間曾隔著只是一人,而他們之間那人似乎可還未離去過。」

提及那人,不禁挑唇譏諷的笑了起來,那人……明明已經不在了,為什麼還依舊牽扯著眾人幾十萬年的心。

一時,四下靜默。

瓊光與夜子碩,如今雖是婚約在身,可這二人,隔著豈是千山萬水。

末了,天璇終是輕嘆了一聲。「瓊光夜夜憔悴,如此下去,他們二人只會離得更遠。」

「听說,這事還和西海公主有關。」溱堯語出驚人。

樊燼戈停下倒酒的動作,抬眸看了他一下,「皇兄這是何出此意?西海公主與他二人能有什麼關系。」

溱堯握著手中的杯子,細細摩擦,沉吟道,「有些人,明明看之無關,可是,一舉一動已然牽動了太多人的心緒。我自進了這九重天,六界眾卿齊聚,我听得最多的名號,便是那西海公主。」

樊燼戈怔然地看他半晌,抬首,舉杯就飲,烈酒入喉燙了一腔冷意,依舊灑月兌一字一句道,像是點醒某人。「西海公主本便是六界貴極,且一場驚天校驗更是穩坐天皇大帝之餃位,天帝近日頒布的詔諭可謂人盡皆知,眾仙多言了幾番,也是理所應當的。」

「便是前些日子驚動六界的驚天校驗麼?」溱堯問。

天璇點頭,為兄長置了樽酒,「不錯,那西海公主凜然大氣可敬可畏,作為女子的我都不免拜服的。」

話畢便見兄長微微僵了一瞬,眉眼中閃過一絲復雜之色。

「听你二人所言,似是對那西海公主有頗有好感。」他淡淡地說道。

「所以我說,瓊光這條路必不好走。夜子碩清冷卻對西海公主疼護已是六界昭然,再加之打那校驗之後,夜子碩抱愧至斯,反傷了病體,這待西海公主回了天庭,怕是穩坐極宮之主位了。」

天宮欽位自古乃三階,六界諸司、中央天宮、神始極宮。

如今夜子碩自降神位,將這極宮之主位讓賢,為輔座,怎又是一個中央花神能比擬的。

「皇兄,我知你疼護我們,只是瓊光愛的畢竟是夜子碩,是極宮天神,更是龍神女的師父,瓊光想熬得正果並非一朝一夕之事。」

溱堯輕輕握住杯沿的手沒有動作,只是出口的聲音突然很低很低,卻如驚雷一般回蕩在室宇之間。

「樊燼戈,夜子碩與瓊光如今這般模樣是不是因為西海公主?」話罷,看向二人。

天璇聞言思及瓊光曾對她說的‘驚怕’,一杯酒月兌手‘怦’地一聲落下了地,水花殘杯四濺。

溱堯見狀,睿智的瞳眸掃過一絲異色。

倒是樊燼戈一雙含著濃濃笑意的眼直直與他相視,像是听了什麼有趣的話,眉間的嘲諷之色愈之顯露,目光更冷。

「照這麼說,那西海公主如今漂泊在外難道也是因為夜子碩與瓊光他們二人的婚約牽連?」

「……」

「溱堯啊溱堯,這天下只要龍神女一個翻手就能顛覆,這世間都是她的,你以為她真會在乎這些?」

他仰首大笑,烈酒入口,目光更顯銳亮。

「你錯了!」

她在乎的,是夜子碩身後的萬丈崢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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