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番話說得我心里直發涼,我突然想起,自被發進永巷,我想到父親,想到凌御風,想到母親,還想到迎秋,唯獨就沒有想過自己,沒有想過自己進了這里後,以後的日子?
環顧四周,骯髒潮濕,已是春末夏初的天氣了,屋子里卻還陰冷到讓人發顫,我手腳漸漸發軟,終于開始覺得害怕,難道說,我的下半輩子,都要在這樣的地方度過了?肋
「你,你是誰?」我哆嗦著問她。
她正翻起骯髒污黑的衣襟,在身上專心的找著虱子,听了我的詢問,她手上一停,奇怪的看我,「你竟然不認識我,哼,真是沒眼力勁兒,我是皇上最寵愛的雲嬪,」說到這兒,她目光突然落在我的身上,上下仔細的打量了一番後,就驚異的叫了起來,「你,你竟然是正二品妃?」
我低頭看時,雲白色的衣襟上,赫然繡著只有妃位才能有的雲意圖樣,便就苦笑,「正二品又如何,還不是被貶到了這里。」
她不知是興奮還是驚異,說話間已來到我跟前,抓著我的胳膊上下的看,髒污的手在我雲白色的衣服上留下一個又一個的印子,她突然就大笑了起來,「你說得對,爬到了妃位又怎麼樣,還不是一樣的被貶,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的手仿佛雞爪一般,卻力氣大得出奇,只捏得我的胳膊仿佛要斷裂般的疼,一張臉陡的湊到了我跟前,嘴里涌出的臭氣險些將我燻得暈過去,就見她齜著牙向我笑,「你都爬到正二品了,怎麼還會到這里來了呢,你做了什麼啊?墮了別人的胎?給誰下了毒,還是,著了誰的道兒了?」鑊
她一臉興奮滿眼好奇,分明是要將我的遭遇當成消閑的趣事來听了,我使勁兒一甩她的手,強忍住心里的厭惡,「著了人的道兒了?」
我其實很想說,是皇帝利用完了我父親,如今要過河拆橋,可是這樣的事實實在讓我傷心,我下意識的不願提起。
看看雲嬪,咦,雲嬪?
我突然想起,她並不是凌御風身邊的人,就問,「你被關進來多久了,先帝為什麼要貶你?」
「八年了,唉,我也是被人害了,那時先帝他最寵我了……」說到往日風光,雲嬪的眉眼間瞬間閃爍出一簇火花來,然而很快的,她就收住了笑,瞪大了眼楮看著我,「你才說什麼,什麼先帝?」
我倒愣了愣,「先帝駕崩,新帝登基才不過半年,你既已進來六年,當年伺候的就只會是先帝了呀。」
「先帝駕崩,新帝登基才不過……半年?」她大睜著眼喃喃的重復著我的話,滿臉震驚的看著我,「你的意思是,半年前,皇上已經駕崩了?」
她猛然抓住我,滿臉凶狠,「你說皇上已經駕崩了,怎麼可能,」她一手掐在我的脖子上,「你騙我,你騙我……」
我猝不及防,身子一仰跌倒在地上,她整個身子壓過來,邊死命的掐我,邊喝罵不休,可是眼里卻已經滾滾的落下淚來,像是傷心,卻更像是絕望……
我被她死死的卡住喉嚨,腦子里嗡嗡的響,心口憋悶得像是要爆炸開來,大張著嘴卻一口氣也吸不進來,情急之下,我伸手直朝她的眼楮抓去,她下意識的要躲,手下已是松來,我一翻身滾到一邊,沖她吼道,「你瘋了,你就算掐死了我,先帝也已經死了,現在的皇上是先帝大皇子,被封越王的凌御風,我是他潛邸越王府中就伺候他的側妃,否則,我怎麼能年紀輕輕就已封正二品?」
大晉朝的規矩,選秀進來的妃嬪,初進宮時,位份最高不得過正六品,日後或看皇帝歡心,或看品性良賢,再或者就是替皇家孕育子嗣有功,非此不得晉升,如此,要爬到正二品這個高度,少說也要熬個十來年方才能夠,似我這般年紀輕輕,唯有是在潛邸時就已經伺候的了,方能得此大封。
雲嬪愣了許久,忽然,她連滾帶爬的沖到門邊,瘦骨嶙峋的手發瘋般的拍打著破裂的門板,便嚎啕大哭的絕望尖叫,「皇上駕崩了,皇上半年前就駕崩了……」
她的哭喊聲淒厲至極,我站在她身後默然悲哀著,山中才一日,世上已千年,她被關在這與世隔絕被人遺忘的地方,竟連外面是何年何月都不得知曉。
外面漸漸有了騷動,慢慢的就有人尖聲叫喊,「你說什麼,你胡說,你胡說……」
雲嬪依舊在尖叫哭喊,她的身子慢慢軟頹滑下,終于無力的靠著門坐在地上,臉上淚水橫流,「皇上,您好狠的心啊,您都還沒接臣妾出去啊,皇上……」
「皇上……,」外面哭聲陣陣,不停的有人呼喊,我這才知道,雲嬪嘴上說著認命,其實,在她的內心深處,卻一直都沉浸在往日的君恩榮寵之中,一直幻想著,皇帝或者有一天能想起她來,將她從這個地方接出去……
而其他的人,也是如此。
原來,先帝一直都是她們的希望,讓她們能夠活下去的支撐,而這個薄弱到完全沒有可能的希望,卻被我打碎了,從此,等待她們的,就是真真正正的絕望……
外面哭聲震天,我只覺得渾身發冷,蜷著身子無力的蹲坐在地上,我想起雲嬪才說的,過不了多久,我就會和她一樣了。
我就會,和她一樣了……
外面響起老嬤嬤的呼喝聲,哭聲卻猶自不停,直到有幾個人被拖出來狠抽了幾鞭子後,哭聲才漸漸的息了。
(君子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