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嫗緊緊將我抱在懷里,連聲道,「姑娘,再怎麼樣,孩子是娘的心頭肉,你怎麼忍心要他的那一條小命啊,他怎麼樣也是無辜的啊,姑娘,你可不能犯傻,孩子都三個月了……」
她的話仿佛是針,一針一針的刺在我的心里,我的心像是被人在用力的撕扯,痛到喘不過氣來,就听那劉先生道,「姑娘,你先好好的想一想罷,三日後,老朽再來給姑娘看診。」肋
說著,他便起身告辭,我從那老嫗的懷里掙扎出來向他叫,「不,劉先生,你別走,別走……」
卻見他只是輕輕的搖了搖頭,便拎起藥箱,頭也不回的去了。
「你別走,你別走……,」我靠在老嫗的身上,無力的流淚,老天爺,你到底跟我開了一個什麼樣的玩笑,在我決心斬斷一切,放下所有愛和恨的時候,你卻在這個時候送了一個我和凌御風的孩子給我,你讓我怎麼面對,你讓我怎麼辦?
那老嫗眼見我不對,便使了個眼色讓阿桂先出去,並示意他帶上門,這才模一模我的頭發,輕聲問,「姑娘,恕老婆子多嘴,你……你不想要這個孩子,可是……可是你還沒嫁人?」
我滿臉淚的茫然抬頭,這才想起從開始到現在,她都是口口聲聲的叫我「姑娘,」此時見我身懷三個多月的身孕猶不自知,知道後反應又如此強烈,自然不像是已經成婚後的女子該有的反應,也難怪她會如此想。鑊
擰著眉,我想了半晌,才搖頭道,「婆婆,不是的,我……我已經嫁人了,只是……只是……。」
我不能讓人知道我的身份,如此,就絕不能讓人對我太注意,而未婚先孕卻絕對會引人矚目,只是卻又無法自圓其說,倒是那老嫗見我吞吞吐吐,竟了然一笑,「哦,那是不是跟相公吵了嘴,賭氣跑出來了啊?所以,才連這孩子也不想要了。」
「不是的,」我下意識的月兌口否認,想了一想,便道,「我……我只是個妾室,是大婦和婆婆都不肯見容,幾番相迫之下,我……我和丈夫只好……分開了。」
這番話雖是敷衍,然而卻亦並不算是我撒謊,我歉意的看著這老婆婆,希望她能夠相信我的話,不要再追問下去才好。
老嫗頓時一臉恍然,「哦,原來竟是個苦命的姑娘。」
見她肯信我的話,我心下便松了一松,老嫗低頭看一看我的肚子,忍不住嘆息,「大人在作孽,卻生生的要折送這孩子的命,真是可憐,」說著,她慢慢起身出去,不一會兒便端進一碗粥和兩個雞蛋來,對我道,「別難過了,你身子弱,先吃點兒東西睡一覺,明天有精神了再做打算,左右,不差這一天,」說話時,她的目光朝我的肚子上掃了一掃。
我知道她是什麼意思,面對那碗粥,我哪里有胃口,經不住她的勸,硬著頭皮喝了幾口,那老嫗邊在旁邊看著我喝粥,邊陪著我說話,我這才知道她夫家姓江,人人都叫她江婆婆,兒子早年進山砍柴掉下山崖摔死,媳婦也在前兩年得了病去了,家里只有她和孫子阿桂兩個相依為命。
說到這兒,她問我,「姑娘,我該怎麼稱呼你啊?」
我愣了一愣,便道,「我姓卓,小名卓女,你就叫我卓女吧。」
「你家住哪里啊?」
「父母雙亡,沒家了,」我戚然道。
「唉喲,真是可憐啊,」江婆婆唏噓不已,她又勸了我幾句,便就讓我好生休息,掩上門出去了。
等到屋子里終于只剩了我一人,我這才深深吸了口氣,轉頭,透過半支開的竹窗看出去,此時正是清晨,薄曦拂動中,只見竹籬笆上纏繞著的絲瓜花露珠點點,兩只肥壯的老母雞在花下一搖三擺的啄著,牆角一棵柿子樹,一個個綠色的小燈籠樣的柿子精神抖擻,柿子樹下,阿桂正滿頭大汗的劈著柴,邊跟江婆婆說著什麼。
好一個靜謐的清晨。
這樣的美好,這樣的安和,而宮里,此時會是什麼樣了呢?
前天夜里,我沒有殺凌御風!
我實在,下不了手……
在我意識到自己要干什麼的那一剎,我仿佛五雷轟頂,我突然想到,若是我那一刀扎下去,我豈不就毀了父親一世為傲的忠義,他已經被人說謀反,若是隨即他的女兒就弒君殺帝,九泉之下先帝跟前,他便是渾身長滿了嘴,也是要說不清楚的了罷。
而我更想到,葉子諾設下這樣大的局,野心之大可見一斑,我到底要不要為泄一己之恨而淪為他人之刃,凌御風一死,朝中必定大亂,那時朝野權力傾軋之下,很可能會導致天下大亂生靈涂炭,我為一己之私,卻陷天下人余水深火熱之中,我何其自私,我這樣的人,怎配是蕭遠峰的女兒。
但其實,更深一層的卻是,我根本狠不下心來殺他,那麼多的美好,那麼好的柔情,那句「唯一」還在耳邊,我恨他,可是我也愛他,姑姑,我終究是逃不過,終究是逃不過呵……
可是愛難舍,恨亦難丟,我殺不了他,亦實在無法再面對他,罷了,罷了,凌御風,你逼死了我的父親,我也幫葉子諾設計了你,我們扯平了,從今日起我離了你,從此山高水遠,我再也不要見你,再也不要……
換了一身簡單的衣服,我最後看了眼沉睡著的凌御風,便握著葉子諾曾交給我的那塊令牌,避開宮中守衛,由崇安門出了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