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然的小臉,煞白煞白的,眼楮緊閉。
陳德明抱著她,大步往上房走,臨行前瞪了大女兒一眼︰「站在這里,好好給我思過!」
陳安直挺挺的。
上房里一陣騷亂,夾雜著陸麗萍的呼喊和哭泣。
陳安象一根木頭樁子似的,一動不動。肋
然後,一切歸于平靜。
陸然醒了,轉了轉眼楮,首先看到陸麗萍哭紅的一雙眼楮,她張了張嘴,低微地叫了聲︰「媽媽。」
這下,陸麗萍哭得更歡了,淚水淌不完似的。
再一轉頭,是陳德明陰沉沉的一張臉。
陸然沒理。
陳德明問︰「覺得不好的話,我們就去醫院看看?」
陸麗萍這才想起這茬兒,也趕緊問︰「然然,我們去醫院檢查檢查,好不好?剛才嚇死媽媽了!」
陸然搖頭,又看了看父親,父親的眉頭一直是皺著的。
陳德明沒再說話,又坐了一會兒,站起身出去了。來到客廳,猛然發現,老太太就坐在那里,睜著一對炯炯的眼楮瞅著他。
「媽,您不是在後面休息嗎?」
「這麼大動靜,我想安生都難。」老太太說著站起來,「跟我來,我有話說。」
母子倆一前一後來到書房,雕花古舊的書架子上,插著一把雞毛禪子,老太太眼風一掃,上前抄起來,回身就是狠狠幾下。鑊
陳德明並不躲閃,老太太手勁兒不小,這幾下,結結實實打在他肩上和胸前,隱隱作痛。
老太太打夠了,用雞毛禪子指著他,喘著氣說︰「安安說錯了嗎,你就是一個失敗的父親和丈夫,還沒小丫頭通透哩,這些年,隨便哪件事拎出來,你哪回公平了,這些都處理不好,干脆,你頭上這頂烏紗帽也別要了!」
陳德明依然面容冷峻。
老太太又說︰「你竟然還想打安安,你那一巴掌真要扇下去,今後,別再指望她叫你一聲爸了!」
陳德明額頭上的冷汗,唰一下冒了出來。
「去吧,去看看安安,別這鈴兒解不開,反倒越系越死,我瞧瞧然然去。」
陳德明站在廊子下,只見安安還杵在那里,連姿勢都沒變過,張阿姨陪在那里,直個勁兒抹淚。
他出了一會兒神,那張相似的臉孔,總會讓他心里,無端生出一股心力交瘁,力不從心的虛弱來。
他遠遠地揮了揮手,指了指西廂房,張阿姨會意。
「安安,咱們回屋吧,啊?」
陳安終于動了動,慢慢挪動著發麻的身子,一彎腰,撿起地上的大狗熊,輕輕拍了拍上面的塵土,然後抱在懷里往西廂走。
張阿姨跟在後面,有些感慨,這話倒回十年前了,那天放了學,安安哭著抱回這麼個破東西,躲在屋里哭了整整一宿,飯都沒吃。哎喲,哭得那個痛,哭得那個揪心。後來,還是她找了一些填充物,把這只狗熊重新縫合起來,一晃,就是這麼多年。
進屋前,陳安朝上房廊子下望了一眼,她的父親倒背著手,安靜地站在那里,只是沒有看她。
陳安冷冷地收回目光,這就是她的父親!她腳步沒停,直接跨過門檻,便消失在門里。
還記得很小時,父親很愛很愛她,也難得探親回來,一回來就把她架在肩膀上,心肝寶貝地叫著,小公主般地寵著。她病了,父親會一整夜地抱著她,要麼就背著她,不知疲憊地踱著步子……後來,父親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少,直到她發現了父親的秘密,父親就再也沒有正眼瞅過她,私下里也沒對她開懷笑過,總是冷冷淡淡的,不疏不近,他方方正正的臉,總是嚴肅地繃著,而他黑黑深深的眼楮後面,她總覺得藏了一股子情緒,但她不得而知。
陳德明直到女兒走進去,這才慢慢朝空落落的西廂門口看了看,又站了一會兒,然後他打了個電話。
司機來了,把陸麗萍母女接走了。
吃晚飯的時候,陳安沒和父親說一句話。飯後告辭,老太太絮絮地叮囑了許多,這才放人,張阿姨照舊送陳安到胡同口。
「安安啊,搬回來住吧,女乃女乃年紀大了,回來跟她作個伴兒,啊?」
陳安想了想︰「我考慮考慮吧。」
張阿姨有些高興,只是又嘆息了一聲︰「這院里啊,這些年,太空,太靜了!」
陳安把車駛出那片四合院,不遠處,有巡邏車一晃而過,還有士兵換崗的口令聲……她反復琢磨著張阿姨最後一句話,覺得不是滋味。
爸爸一個家,女乃女乃一個家,她自己一個家,董女士……將來也會有一個家吧。
可是怎麼拼,也拼不成一個完整的家。
那麼人心呢,這輩子,更是不可能了。
回到雅園,時間還早,她沖了個澡,然後歪在沙發上看電視,心神恍惚著,不知不覺的,就睡著了。
又是很久過去了,夢里有雜亂的腳步,有嘈雜的吵鬧,有後海邊上徐徐的涼風,還有……一個小孩子偷偷哭泣。
耳垂發癢,有股熱熱的氣流噴在面頰上,陳安一下子醒了。
面前,是一對漆黑的,促狹的,含著笑的眼楮。而客廳的燈亮著,光線很足,那亮晶晶的光從四面八方聚攏到他臉上,似乎有種異樣的光彩,不知是光照著人,還是人映了光,可陳安只覺得刺目。
她一下子坐起身。
鐘立維笑眯眯地蹲在沙發跟前,嗓音出奇的溫柔︰「怎麼不回屋里睡,是在等我嗎?」
陳安看著他,面前的人,這麼的近,又是這麼的遠。
她垂下眼瞼,淡淡地說︰「不小心睡著了而己。」
他伸出雙臂,把她攏在沙發和懷抱之間︰「我抱你進去睡,好嗎?」
「不!」
立維一皺眉,然後又笑了,一扭身,他也坐在沙發上,手一伸,就攏住她縴細的肩,「那我們說會子話吧。」
傾身、抬手的動作,帶起微弱的氣流,一股子若有若無的香水味,直鑽鼻端。
陳安呆滯了一下,那不是洗發精的味道,也不是沐浴香波的味道,那是香水味,可是她不用,他也不用。
~明兒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