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連老天也在垂憐她,垂憐她這個做母親的,于是把女兒送至眼前?.
董鶴芬擦了擦眼楮,那臉,那眼,那鼻子,千真萬確,是女兒沒錯!
竟會這麼巧。
是她的安安,她漂亮的女兒!
她眼里盯著,口里念著,心里疼著,她看著女兒把大大的包,往身後輕輕一甩,然後手機貼到耳邊說著話,那柔順褐色的發,貼著她柔美的臉,那張小臉上,自然而然揚起一縷笑容,明媚而燦爛,在這潮濕陰冷、灰暗澀意的天氣里,象忽然在天地間盛開的一朵芙蓉花,明朗得似要把這灰暗逼退。
董鶴芬心里,莫可名狀揚起一股子驕傲和自豪,她一眼不眨地看著女兒,心潮澎湃。
然而過了幾秒,情況急轉而下。
不知對方和安安說了什麼,安安舉著手機的手,慢慢滑下來,剛剛那盛滿燦爛微笑的臉,在慢慢褪卻,繃緊,僵硬……董鶴芬的手,也一點一點的,攥了起來,心髒,也提得越來越高誄。
電話那頭是誰,讓女兒這副樣子?
失魂落魄?不,比失魂落魄還要受打擊,那臉白的,幾秒間就失盡了血色。
「安安……」董鶴芬喃喃叫了一聲,被女兒情緒影響並牽動著,她一動不動,甚至連走出去安撫女兒都忘了。
然而也就是幾秒鐘的時間,只見安安由失神到醒悟,她強撐著,又急速撥了一個電話,廖廖數語過後,換來的,仿佛是更為毀滅性的打擊,她左手的紫布傘,飄飄搖搖飛了出去,象一朵紫綢花一樣,而她仿佛沒覺察出來,那只手,仍舉在那里,而她的牙齒,死死咬住了嘴唇。
董鶴芬一陣慌亂,她看到安安的身子,搖晃了幾下之後,開始抖作一團,但她仍挺在那里,挺在細雨中。
是什麼事情,到底是什麼事情,令安安這樣?
只有親眼目睹了,才知道什麼叫痛徹心扉。這痛來的,迅猛而綿長。董鶴芬覺得心髒處,象被沉重的石頭壓擠著,疼痛著。
沒了家,沒了父母,沒了親情,沒了愛情,一個苦苦支撐的孩子!
幼年的安安,並不明白她和陳德明為什麼離婚,直到安安長大後,她也很少去想那一幕︰在得知最愛的爸爸又有了老婆孩子後,剎那間,會是怎樣的痛恨並對親情絕望著。
她太忙了,也很少有時間去想,當女兒失戀時,又是如何的心痛傷心,尤其被那樣拆散的愛情。
來不及去想,來不及去體會,來不及設身處地的,給女兒搭建一個安全溫暖的港灣。
一切只是來不及。
董鶴芬在這一刻,忽然就理解了,安安為什麼不能原諒自己了。
她這樣的人,根本不配做一個母親,更不能求得諒解。
外面的雨,仿佛有些大了,地面騰起細白的水汽,安安整個人暴露在風雨中,單薄的身子瑟瑟如一片樹葉,沒有任何生機,更仿佛喪失了意識一樣。風卷起她黑色的褲角,她的袖子有些肥大,象翩翩振翅的蝴蝶。
董鶴芬突然害怕起來,害怕那陣風,會把女兒吹走,那麼她就永遠的,失去女兒了。
陳德明沒有在電話里講清,不過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再次把女兒,推進了絕望的境地。
她看到安安的嘴角,咬得淌了血。而且全身都抖成這樣了,還在咬牙撐著,無聲的劇烈的顫抖著,只是把所有的力量,都化成了固執的硬撐,她咬破了唇!
董鶴芬覺得心髒,被刺激得停止了跳動似的,她剛要站起來,卻見安安一轉身,拔足狂奔而去。
「安安!」董鶴芬大叫了一聲,沖著女兒的方向,伸了伸手,卻只是徒勞的,她夠不著。
她愣怔了幾秒,忙從旁邊座位上抓過自己的包,追了出去。
剛踏出門口,一陣涼風吹過,驚得她打了個冷顫,鼻端里,滿是塵土的氣味和潮濕的冷意。但這些,她顧不得了,統統顧不得,她朝著安安的方向,追了下去,那是停車場,她知道她是去取車。
她一邊追,一邊哆嗦著把手,探進大包里,這輩子,她沒這麼慌亂過,慌得半天也模不到手機。
終于,手機掏出來了,她開始撥號,眼楮里,還要留意女兒的動向,她的手指,沒有準星兒似的,總是按錯數字鍵……終于,她聯系上了自己的司機。
「到哪兒了?」她的聲音,顫得不成樣子。
「已經……已經到了。」司機感到茫然,若不是董部長的號碼,他幾乎听不出,那是誰的聲音。
「好,馬上到停車場出口接我,馬上!」她果斷掛了電話。
停車場里的車,挨挨擠擠的,出出進進,尤其在這樣的壞天氣,就象她的心情一樣,混亂無章,失了秩序一般。
「安安,等等,我是媽媽!」她在身後,一邊跑,一邊喊,冷風灌進口里,刮進肺里,疼到呼吸里。
前方,是一道淺灰色的身影,衣袂飄飄,象朵灰色的雲團飄遠,飄遠……她感覺得出,浩浩的風,從耳畔吹過,吹得那團灰雲越離越遠。
也許是年紀的差距,她跑得氣喘吁吁,還有她本就落後了一截,她沒有追上安安,慢了安安一步,她眼睜睜的,看著安安頭也不回的,鑽進一輛粉色小車里,發動引擎,車子象她的人一樣,急速向出口飄去。
董鶴芬暗暗叫苦,早知這樣,不如在出口等了。
心里催促著自己,快些,再快些,可偏偏跑不起來,兩腿虛月兌得,幾乎要坐到地上了,想著安安咬破的嘴唇,那淌出的鮮血,其中有她一部分……董鶴芬不由的,也咬起了牙,她的安安,一定不能出事。
遠遠的,她看到粉色小車在出口停了一下,她仿佛看到希望般,加緊腳步沖過去。可還是晚了一步。
她跑到出口,司機已經到了,她拉開車門鑽進去,「快,快追上前面那輛粉車。」
司機穩穩的,趕上去。
董鶴芬全身癱軟成一團了,心跳快得,幾乎不是自己的了,但她的手,緊緊抓住大包的包帶,那包帶在這樣的天氣,變得硬硬的,象利器一般刮著她的掌心,手疼,心也疼,但互相克制著,她反倒覺得,好受了一些。
司機安慰她︰「別急,那車跑不起來。」
董鶴芬眯了眯眼,那輛車也是小小的,通體粉色,完全「迷你」的車身造型,圓潤可愛,車尾還噴繪了一只貓咪,那無辜的一對大眼,仿佛在對她說︰「我可不是好欺負的。」完全一款女性用車.
董鶴芬一時糊涂了,她記得,安安的車,是白色的,也這麼小。
可這些,不重要。
安安就在前面,前後不過幾米的距離,她在飆,瘋狂地飆,象一支小箭,飛起來一樣。但是,這樣的天氣,那樣的心情,這樣子開車,太危險了!
她開始撥安安的電話,沒人接,再撥,還是不理。
董鶴芬有些抓狂,心里象燒著了一樣,滾燙,火熱。
前面是紅燈,安安的車子,象出軌的火車頭一樣,壓過黃線沖了過去。
司機二話不說,也跟著沖了過去。
董鶴芬急得搓了搓手,果斷地又撥了一個號碼,沒隔幾秒,對方接听。
董鶴芬幾乎咬牙切齒,對著電話就吼︰「你說,安安到底出了什麼事?」
陳德明怔了怔︰「還不確定。」
董鶴芬火了︰「不確定你給我打電話,不確定你就以為,是安安出了事?你成心咒我女兒是不是!可我現在確定了,安安真出了事!」
「什麼事?」陳德明倒穩穩的。
「我也不確定,反正安安就是有事!」一副開車不要命的架式,看著就讓人心悸。
陳德明頓了頓,明知瞞不住,他沉聲說道︰「昨晚,立維把然然的車砸了。」
董鶴芬就是一怔,心頭突突的,跳得更厲害了,立維,然然……她的安安?一連串的疑問閃過,全是不好的念頭,可頭緒還是有些凌亂。
「立維怎麼說?」
陳德明嘆了口氣,沒說話。
董鶴芬頓時就明白了,她火大的問︰「那你的寶貝女兒怎麼說?」
「然然從昨晚到現在,一直高燒不退。」
董鶴芬突然就瘋了︰「你的女兒高燒不退,難道要賠上我女兒的命!我告訴你陳德明,如果安安有個三長兩短,我跟你沒完!」說完狠狠摁掉電話。
她呼呼地喘著氣,怎麼也吸不夠氧氣似的,肺里都要起火了,她抬手降下車窗,外面的涼風灌進來,她激靈地顫了一下。
腦袋在霎時清醒了一些,昨晚,立維把然然的車砸了?為什麼?
對,立維,問立維!
她查看手機,上回,立維早上約她喝茶,她記得,她把他的號碼保存下來了……她一行一行地翻著頁。
找到了,她想也不想,立即撥了出去。
什麼面子里子,她不要了,她只要知道真相,她不能象陳德明那樣,顧忌這個顧忌那個,多少小時過去了,連個過程都沒問出來,不是不能問,是他根本就不想問!他在怕什麼,他在逃避什麼?
只念著那個發燒的女兒,卻忘了,還有一個,連命都不要了。
同樣是女兒,這樣的不公平,這樣的不公正。
董鶴芬的淚,一下子流了出來,耳邊,是那一聲聲的嘟嘟響。
「董阿姨。」立維的聲音,清晰地傳過來。
董鶴芬握緊了電話,頭腦還算明晰︰「我問你,昨晚的事,跟安安有沒有關系?你只要回答我,有或沒有!」
那頭沉默了一下,很快說道︰「有!」
仿佛是炸彈,在耳邊轟然炸響,盡管有心里準備,董鶴芬還是被炸彈的碎片,炸得頭暈眼花,耳鳴目眩,又是陸然,怎麼又是她!她的安安的命,怎麼就和那個壞孩子,死死綁到一起了呢,冤孽啊!
「董阿姨……董阿姨……」
听到立維在喚她,那麼擔憂,董鶴芬回了神,她看了看前面,照樣飆得象飛起來的小車,她攥緊了拳。
「立維啊……」她頭腦發熱,有些遲鈍,「咱們再約時間吧,你把你知道的,詳細告訴阿姨。阿姨現在,跟著安安呢……安安怕是要……」
立維立刻警覺地追問︰「安安怎麼了,安安在哪兒?」
董鶴芬早已六神無主,她的女兒,恐怕比她還要亂吧,心里揣著的,都是些什麼情緒啊,恨,怨,悲,憤,痛……不好的,只恐是佔全了。
立維急了︰「董阿姨,請您告訴我,或許,我能幫上您。」
「我在機場遇上了安安,她接了兩個電話,臉色當時就變了,開起車就往回趕,那車開得,不要命了似的,我這不,正在後面攆她呢,這是要干什麼啊,我也不知道……」
「董阿姨,告訴我您現在的位置。」立維的口吻里,有不容人拒絕的堅定。
「位置……位置……」董鶴芬口里念著,望向外面。
同時,立維大步跨出總裁室,邊走邊吩咐秘書︰「通知司機,我馬上用車。」人影兒一晃,飄過去了。
董鶴芬的司機說了一個位置,她趕緊對著電話,學說了一遍︰「機場高速,剛進五環。」
「好,董阿姨,您千萬別慌,安安會沒事的。不過,我知道安安去的目的地。」
「去哪兒?」董鶴芬的聲音,象裹了一層紗,飄飄忽忽的,行蹤不定。
「南池子。」立維輕輕吐出三個字,便收了線。
前因後果,他知道得一清二楚,安安這是要,去找陸然拼命,他不擔心那一層,他目前最擔心的,和董阿姨的憂慮一樣,安安得多恨吶,那樣的心情開車,多危險!
他以為,事情既然出了,早晚會東窗事發,可是卻這樣快,快得讓人措手不及,是誰捅給了安安?
陸然嗎,她竟還有這個膽子?
不過,安安去機場,他猜到了,趙嫣昨晚說,她要出差去廣州,那麼安安,這是送她去機場了。
他跨進電梯,盯著那跳躍的數字,心里默念著︰安安,你千萬別出事,萬般委屈和艱難,我願意全部為你扛。
~明兒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