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字台前有張方凳,等待的時間,她坐下了。
再一抬頭,屏幕上出現一則新聞,黑色的大字標題,她來不及看清楚,就被文字下方配的圖片奪走了眼球。
剎那間,她渾身的肌肉都繃緊了,簡直徹骨生寒,連呼吸都凝了。肋
那分明是她,在機場的那幕。
她的指尖在顫,滾動條向下滑動,她一幅幅瀏覽……
圖片抓拍得很清晰,每一幅她眼楮都睜得大大的,眸子里躥著火,象一只憤怒的噴火龍,尤其那猙獰的面孔,目齜盡裂般,象索命的女無常,張牙舞爪……每一個動作都是強悍野蠻的,帶著摧毀一切的力量,奮力地撕扯著,連抓帶撓。
這是自己嗎?單薄的身體里驟然爆發出超強的能量!
任誰也想不到吧,連她自己也意外。
盡管事實擺在眼前,她還是無法相信,這竟然,竟然真的是她!
她艱難地吞了一口唾液,翻回去瀏覽那些文字……
「音樂界一顆新星、一枝奇葩、鋼琴演奏家Alberta今日回國,不想在機場和粉絲見面時遭遇了意外,一個瘋瘋癲癲的女子突然當眾向Alberta丟礦泉水瓶子,隨後與粉絲發生了沖突,在大廳里扭作一團。據有關目擊者稱,該女子衣著不整,舉止怪戾,懷疑是某瘋人院走失的患者,同時還有另一名患者也潛逃出來,發稿時記者已聯系了幾家精神病院……」鑊
她突然看不下去了,啪得將電腦合上。
她閉了閉眼,圖片花花綠綠散出的七彩光芒,灼人眼,有微微的痛楚。
她是瘋了,不瘋也能給逼瘋了。
身後輕微的一聲嘆息,拂來一股淡淡的香,然後一雙柔軟的手搭在她肩上。
陳安整個後背一僵,象被寒冬臘月的霜凍住似的,直挺挺的,坐得更直了。
半晌,她才說︰「謝謝您,可我不需要!」
董鶴芬的手,就那麼無力地滑下去了。
這樣的難堪,這樣的關注,安安不需要。
換成是她,她也不願這樣子被關注。
而且還是,太遲了?
這幾天,她搜索「陳安」這個關鍵詞,不下幾百次,她就是忍不住想知道女兒的一切,還有連帶的……
她心里忽然生出一股子恨意,陳德明這個騙子!
他們極少聯系的,偶爾通話,只有唯一的話題,他會說︰安安很好,是個懂事的孩子,也是個優秀的律師。
離婚後頭一次聯系,她在戰火紛飛的非洲,在漫天黃沙的機場,周圍是惶惶等待回國的中國民工……她意外,卻也冷靜,他告訴她︰安安失戀了!
她只覺得一朵火苗瞬間擦亮了,在心底里燃燒,灼灼越燒越旺。
「失戀了你才告訴我,她鬧戀愛時你怎麼不跟我講,你還是她的父親嗎,由著她性子胡鬧?對方什麼人品,你沒幫著把把關嗎,現在出了事你才通知我,完全是你不負責任的表現!眼下告訴我什麼意思,還是你收拾不了殘局了……」她幾乎是惡狠狠的,喋喋不休。
她不是不理智的人,那人,那事,觸痛了心底最疼的那根弦,她有些抓狂。
听筒里半天沒有回應,她才發現信號斷了。
她立即往回撥,一直沒有信號。
在心焦忙碌中,在沒有生命保障的幾天里,她終于輾轉聯系上他,陳德明不敢隱瞞,一五一實說了實情。
那刻,她真的發飆了,什麼風度,什麼優雅,去它的。
她對著電話就罵︰陳德明,你TM混蛋!我也是瞎眼了,把女兒留給你,由著那對狐狸精欺負!
董鶴芬撫了撫胸口,那火氣仿佛還在那兒燃燒,突突亂躥,灼灼的,痛痛的。
面前這個女孩子,是她的女兒,親生的女兒,這些年,藏了多少心事,看上去樂觀直率的丫頭,心里窩了多少不能發泄的委屈和火氣。
「安安啊,過去好久了,忘了吧,忘了好,忘了才能重新開始,人生的路還很長……」說著說著,她又後悔了,這算什麼寬慰的話,自己都覺著無力。
有些事,豈是說忘就忘了的,就拿她自己來說吧,那段不幸的婚姻,還不是耿耿于懷了一輩子!
陳安站起來,看著她的眼楮,幾乎一模一樣的身高,但這個人,是她的母親,她至少得尊重她。
「我會忘的,忘了所有,我會過得很好的!」這幾年,她的確過得很好,如果不是他們……
董鶴芬怔忡了,那張秀美的小臉,有著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封和冷漠。
忘了所有?莫不是暗示,連她這個母親,她也會一並忘記?
狠心的丫頭!
這刻,她真真切切感到了疼痛。
餐桌上,精致的四樣,百合龍豆炒牛肝菌,紅參炖白鴿,黑菌銀條,燈影鴨舌卷。
南北搭配,葷素皆有,既營養又美觀。
為選這四樣菜,董鶴芬著實煞費了一番功夫。
陳安一粒一粒嚼著米,那白得晶瑩剔透的米,怎麼咬都嚼不爛似的,咽下去,堵在喉頭,扎在食道,噎在胃竇里。而面前的小碟里,堆得滿滿的菜。
董鶴芬有些傷心,安安只吃米,不吃菜。
這樣公然和她抗拒,擺明了她的立場。
十幾年一點兒一點兒堆積的隔閡和疏離,在這刻終于砌成了牢固的城牆,她想要越過去,安安偏不讓。
她拆一點兒,她就往上壘一點兒,築得更牢靠。
終于捱到吃完了半碗米,陳安立即起身告辭,董鶴芬追到院子里。
「安安,我送你回去!」
「我出了巷子打車就好!」她頭也不回。
董鶴芬生氣了,傷心得生氣了,一忍再忍。
「安安,你給我站住,我是你媽媽,你不能對媽媽這樣無禮!」聲音都變了調。
陳安果然站住,回頭,冷冷的,只是大眼楮,灼灼閃亮,咄咄逼人。
「我能問您一個問題嗎?」
董鶴芬不由點了點頭,努力讓自己冷靜。
「問吧!」
「當初,您和爸爸離婚時,有沒有爭取過我?」
董鶴芬一下子瞠目結舌,這……太突然。
「安安啊……」
「我問您,有沒有爭取過我的撫養權?」
~晚點還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