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沖進洗手間,用冰冷刺骨的水狠狠沖刷全身,像極了無數股洪流在皮膚上開墾出深刻的河溝,與身上偶遇的每一個痛點相互對抗,更為絕對的疼痛。這是一段用寒水煉獄的時刻,所有附染在皮膚上的罪惡被穿刺,被冰凍,被粉碎。知道這般的痛苦嗎?你會感覺到全身上下的每一個毛孔都是一只眼,所有的眼楮在爭奪體內的精力去排泄自我的壓力和負荷,如同自己在壓榨自己的血肉直至干癟。
此時我很清醒,我無法忘記那段小巷橫懸在心髒上,如同一個天枰,一端掛著那四個女孩的頭顱,一端是我所有生活的勇氣,恐懼是天枰上的血紅色刻度。我無法忘記下一步是避免不了的「沉沒」,不管我吃再多的藥片,似乎它們只是一個個寄生蟲為了找到一個鮮活的安居之處。藥片對我的病未能起到任何作用。
我回到臥室把那件神形分裂的衣服藏到床的夾層里,我只能藏到這個地方。在猶如剪刀般的縫隙里我竟然再次看到那幅油畫,她被我封鎖在這兒很久很久了,每在我入睡後它就會用它空洞的右眼搜尋逃出的出口。我听得見她的手指刮動床板的聲音,和靈魂顫栗的聲音驚人相似。
「剪刀」 嚓一下活月兌月兌地剪了下來,骨骼粉碎,筋脈斷裂,血漿迸濺,所有一系類該有的感覺像過江之鯽一般沖向大腦,射向眼膜,在對面的牆體上投影出來。牆面在記錄我每一步的哀傷決痛,累積成厚重的可以發表的歷史。牆體里又是一輪又一輪的大批量死亡,一場又一場聲勢浩大的葬禮,那些死去的「牆蟲」們無一不是我最忠實的讀者。而窗外依然是蠅蚊的嘉年華舞會,舞會後便在被女人丟棄的的新的尿不濕上找到最柔貼的地方纏綿,許下那些為了繁殖而愛的山盟海誓。樓上的女人不斷懷孕,不斷買來小孩的用品,不斷墮胎,不斷丟棄那些派不上用場的東西。似乎,一夜**在這棟糜爛的大樓里成為流行趨勢,墮胎成為女人再度的蛻變和轉型,買嬰兒用品也只是柔化從懷孕到墮胎的骨折性轉變。
我很累了,我不得不躺到床上去。在閉上雙眼前,我緊緊拉撐住全身的肌肉筋脈,隨時做好閉眼後的掙扎。在那方密封的房間里我唯一能做的只有掙扎,只有對著牆外無邊無際的荒涼大喊救命。我有試著在睡覺前放一根鋼棍在手心里,打算捶破那堵牆,結果我沉甸甸地進去了,卻依舊是兩手空空。
太陽升起,黑色沉澱,從多久前開始沉澱到現在,足以漫過我的床體,漫過的我眼皮。我起床,月兌下所有的衣服,往那個跟油畫女人殘缺的右眼一樣形狀的洞口走進去。地上是用紅色頭發鋪成的無盡的道路,右邊是干枯龜裂的灰褐色大地,上面安放了無數排被腐蝕了的黑色三角鋼琴,帶蛤蟆鏡的女人坐在鋼琴旁鬼魅地演奏,手指在在白色的琴鍵上印下成成疊疊的血紋。永遠是那幾個音,听起來如同在心里打下成排的木筷。女人的腳裝在牛皮制的手提包里,黑色的漆皮高跟鞋被戴在頭上。
道路左邊是一排殘缺得不規則的朽木長椅,和教堂的長椅差不多。上面坐滿了所有傷害過我的人,包括那四個女孩,竟然最尾處坐著我腦子里的那個黑影。她們低著頭,嘴角陰邪地翹起,腳指頭隨著鋼琴的節奏抖動。我正要轉身離開,背後確是從天連地的黑色的海洋,不斷翻滾,一點一點向我靠近,我想到那里面有無數惡毒的魚類,無數帶有鮮艷的環形花紋的海蛇。我繼續朝前跑,海洋在我的身後追趕,當所有的人和那種死亡的熱鬧被吞沒干淨後,我也已經跑到了盡頭,前面是無形的空洞。我閉上眼等待被吞沒。
一切安靜了,我看到自己又在那個密封的空間里,掛在牆上的油畫和藏在床的夾層里的油畫有著同樣的碎痕。
我現在突然明白這個空間和我的人生息息相關,它和我的心髒連接了一條最粗獷的血管,我們共同活著,只要不死,它就會一直在。
我唯一逃月兌的方法就是適應它,對,閉上眼,睡一覺就會過去,因為現在我的大腦很清醒。我閉上了眼,當我再度睜開,我發覺自己又掉進另一個相同的空間里,閉眼,睜眼閉眼,睜眼永遠是不斷掉落的感覺,永遠是相同的空間。在不斷的重復的掉落和過濾後我竟然看不到自己,但我可以穿過牆壁,但牆壁後依然是不變的空間,永遠是。它如同一個蜂窩球。
(夢外)
我蹲在地上,用抹布不斷擦拭著石灰牆,地上和腳上積滿了厚厚的灰塵,牆上漸漸出現窩痕,愈來愈深。我在嘴里興奮的大叫︰「繼續,別停,牆壁就要穿了,我可以逃出去了。」楊秀听到聲音後跑進我的臥室,一把躲過去我的手上的抹布,我仍然繼續擦,幾乎觸及到牆壁里的磚塊。
楊秀沒有把我拉開,只是給曉雅打了個電話。和一只貓讒眼水族箱的金魚的時間一樣,曉雅站在了我的身後,只是突然他的身旁多了一個很熟悉很陌生的男生,哲非,是吧?曉雅和往常一樣跑去書桌旁拿起藥瓶搖晃幾下,再走到我身邊,抓住我的手窩在她的手心,問我還好吧。我很好,留在牆壁上血液也很新鮮,手心里被摩擦出的血泡也痛得很精神,扭曲過的狼狽的神情也在繼續扭曲,一切都很好,只是你把哲非帶來一點也不好。
哲非環顧了一下四周,低頭深吸了一口冷氣,走過來看到我臉上長長的傷口,聲音嘶啞地問我︰「這是怎麼回事,自己抓得嗎?你怎麼這麼傻,真的很痛。」哲非的鼻子有些酸澀,當他要用手觸模我的傷口時,我推開曉雅,和他,跑去洗手間,對著浴鏡一點一點用指甲剝去剛結好的血痂,傷口又開始溢出鮮紅的血液,我想把手指甲伸進傷口里
我躺在那個醫院里了,再熟悉不過的味道。我被注射了安定劑,靜靜地躺著,眼一眨不眨地盯著天花板,淚水從眼角滾落,滾落,落在耳根,落在耳根下的哲非的手背上。哲非頭撲在床邊睡得很沉,他比我更累。
這樣寒冷的白色,每一次來我都會用這樣的感覺在靈魂里煉制出一塊白色的磚塊,今天走明天來,不經意間我在靈魂里蓋起了一座屬于自己的醫院,唯一的一張病床。我的人生就是為醫院活著的,現實的醫院會被摧毀,但靈魂里的醫院永遠無法被摧毀。白色是沒有靈魂的,無法像《惡靈騎士》里說的一樣,被地獄戰警眼窟窿里的地獄之火燒灼,煉獄,或者是救贖。
精神科大夫走了進來,叫醒哲非,說要對我進行復查。哲非伸了個懶腰,遠遠地站著。大夫一手扒開我的眼皮一手持著日光燈對著我微微抖動的眼球,接著要我張開嘴,之後用手指輕輕按住我的脈搏。
「大夫,她怎麼樣,到底是什麼原因?」
大夫長長地吸了口氣說︰「面色無華,舌質淡,苔薄白,脈沉細,過大的精神壓力導致她的體質急劇下降,遇事無欲,畏寒肢冷。有時她又和正常人沒什麼區別,能獨立處事。這個嘛。」大夫模著下巴猶豫了半會兒,問哲非︰「你知道她以前經歷過什麼嗎?或者說,她是在怎樣的環境下長大的。」
哲非搖了搖頭,無力地望著我消瘦的臉龐和依然睜著卻沒了神的眼楮。
「這個就不好辦啊。我覺得吧,她屬于心理病,她一定經歷過讓她不願意記起的事情,或許啊,那件事連你我都會感覺到毛骨悚然。你等她徹底清醒了好好和她談談吧。最主要是讓他的營養跟得上,心理環境調節好。」大夫替我蓋好被子,皺起眉頭,嘆了口氣就離開病房了。
哲非跪在床邊,握著我的手說︰「你知道嗎?第一次去你家,我真的很難過,沒想到你是在那樣的家庭里長大的,你到底承受過多少的災難。我很想知道你的過去,我想幫助你。」
我把頭側了過去,眼角的淚水再也禁錮不住了。我氣息微弱地告訴他︰「我也想知道我的過去,誰能告訴我?我每一次逼迫自己去想就會頭痛得崩潰。我一直在不斷鑽牛角尖,不斷被自己和別人傷害。我什麼都已經習慣了,我根本沒有資格去反駁。記得以前和媽媽走在一起,被認識的人諷刺,說楊秀怎麼會生了這麼一個傻不拉嘰的女兒。楊秀會扯著我的耳根把我拽回家,關上門打罵我,把我的頭往牆上撞,幾次我都被撞得暈過去我不恨她,就算是也不會表露出來,我不能沒有她,只能依靠她活著。」我哭得很大聲,接下來的話在嘴里模糊不堪。心碎。
「難怪她打電話給曉雅,要曉雅把你送醫院。」哲非抱著我的頭,臉色鎮定。
鎮定是假的,他只是不能流淚,此時不能。他要用他男人的堅強去包裹住我碎掉的心靈,碎了的心甚至會被一個細微的呼吸吹得一干二淨。
遙遠的地方,曉雅浸泡在浴缸里。她只能用逐漸冰冷的水去保護住碎了的心。爛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