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全新的一天,我確定,整個世界如同一把女敕綠色的附著了些許最溫柔的雪的吉他,安靜地窩在哲非的懷里,它要他纏滿矮牽牛的手指撥弄它的心弦,去喚醒所有冬眠在土壤孔隙里的悲傷,在用悲傷的指法在我透淨的肌膚上拍打出朦膿的水層。我羞澀的,含蓄的,淡淡疼痛的,深深幸福的,姿態柔麗地側躺在哲非懷里的吉他上,用我細弱的手抓住他涼涼的脖子。
那重生在哲非周圍的鈴蘭,抒發著奧.菲爾茨曼的味道。這只是夢,如此現實的夢,因為我的眼里是確確實實真實的陽光!
大年初二的街道恢復了較以往更多的生氣,腳下的馬路徹底褪去了雪層,馬路下重新燃上火焰,煸炒起來來往往的行人和車輛。能看到很多陌生的面孔和在空氣里張牙舞爪的粗獷的鄉土口音,這些從農村趕來城里走親訪友的大人小孩肩扛麻袋手提雞鴨的,一堆一堆聚集在玲瑯滿目的貨攤前,為了一兩毛錢而爭吵得不可開交。氣急了的老板娘操起笤帚對她們就是一頓轟趕,抓起地上的紙盒朝那些不甘服認的擠出滿嘴唾沫的農村老太胡亂砸去。對于在馬路上手拿電棒裝模作樣巡察的治安隊而言,這些事件如同蔥油煎餅,遠比那些大魚大肉美味得多。哼,抱手看看唄——治安隊的那些家伙就是這副自由的姿態。
這就像市區動物園給那些被參觀的打上星級的受保護類動物放了年假,同時鄉鎮府為了響應國家「農鄉一體」的號召特意開放一批供上級階層宰殺的牲畜進城來觀摩學習,以如何正確的方式來蹲肥。這是一個極其冷幽默的年訪日——牲畜本該成為動物園里的獅子老虎的口食,沒料到今天成為她們眼里的觀賞物。而且,她們還用變賣自己的毛發和糞便所得的收入買了洋式禮物贈送給她們頭上正虎視眈眈的食肉者。很有現實意味!
我可能是動物園里唯一一個供免費參觀的動物,一只因為生病而剩下光禿禿的干裂皮膚的土貓。我現在正在和一只血統純正的藏獒走在一起,在一個賣泥塑的攤位前停下。哲非眼里滿是驚奇,他第一次看到這樣栩栩如生,極具特色的泥人,有全套的梁山一百零八好漢!哲非的眼神告訴我,他決定買下了,或許這價值不菲。听賣泥人的小男孩告訴我,這一套梁山好漢的泥塑要花費他爺爺半年多的時間。
「你爺爺從小就很喜歡玩泥巴嗎?我也一直想自己能用泥巴捏出一件像樣的東西,可是一直沒有接觸過,嘗試過。」我用一個姐姐對弟弟該有的語氣告訴小男孩。
小男孩很乖的點點頭,他就像他枯黃的頭發和頭發上沒被洗掉的泥土一樣可愛。「我家里有很多泥巴,要多少有多少,你和哥哥要是願意的話可以來我家。」
接著,一些很奇怪的話在我的腦後響起,用它帶有倒刺的手撥開我的頭發,一下插進我的腦袋里。
——「真好笑,這個女孩我見過,她竟然跟別人說她沒接觸過泥巴,你說可笑不可笑?她就住在我家豬圈的旁邊,每天用豬尿和泥堆城堡玩兒。」
——「呵呵,她定時幻想做公主。王子呢?」
——「我見我家那頭白底黑花的豬可稀罕她了,指不定就是她的那位?」
我抬起頭,猛地朝後轉過去,手指緊勾著手指地張目詢看著,似乎每個人有意離我遠遠的。那麼近的說話距離,我甚至能感覺到她的鼻息吹動我的頭發,讓我後頸的毛囊酸澀起來。
哲非順著我的視線望去,沒有他認為異樣的人和事,于是他把手背貼在我的額頭上,又試試自己的頭溫,問我怎麼了。我老實告訴他剛才有兩個女人在我的背後議論著什麼,很清楚。哲非做了一下鬼臉,認為我可能發燒了。我真的听到她們在嘲諷我,說我原來是住在她家豬圈的旁邊,並且我堆得一手好城堡。哲非瞪大眼楮,吃驚于「我除了繪畫天賦外還有泥塑天賦」,黯然神傷于「我的天賦只是出自與我認為十分堅硬的感覺」,抓住我的肩,一本正經地要求我必須該看醫生了,不能由我繼續拖下去了。
站在一旁同我們一起觀看這些泥塑的兩位學生打扮的女孩子嘻嘻笑道︰「可能是哦!」見到哲非的背部突然沉寂下來便立刻捂住嘴巴,丟下手上正把玩的泥塑,互樓起腰惴惴不安地離開了。
我答應哲非明天就去醫院做深度檢查。哲非微微一笑,轉手遞給小男孩一筆錢,囑咐他把那一百零八個泥塑包扎安全點。直到男孩把用硬紙盒包裝好的泥塑禮貌地遞給哲非後才撿起散在攤位上的鈔票,再次替他和他的爺爺謝過我們。
哲非抱著這盒泥塑一段時間後覺得它還是挺沉的,便可憐萬分地央求我先替他拿一會兒,他去前面的那家小超市買兩瓶水。直到買了一卡車礦泉水的時間過去了仍沒見到哲非的影子。他會不會像很久很久以前,曉雅替我去買西瓜一樣莫名其妙的失蹤,然後我丟掉了手機,然後我也會丟掉這份難再生的梁山好漢的全套人物泥塑,我擔待不起這個巨大的責任。或許那個沒有西瓜的夏天我就輸了曉雅,我沒有什麼可以再輸得起了。
我起身,抱著泥塑焦急地找他,沿著一個圓小跑,成放射狀地觀望。我還未記起擦掉的臀部上的一團灰塵吸取了多少行人有色目光的重量,越發的沉重,我感覺我快要倒下去,馬路已經準備好了讓我一摔無底的裂坑。這一秒,有人從我的手上奪去了那盒泥塑,拉起我的手就跑,我坐在一個可以快速移動的盒子里,最後在一個恰似城堡的地方停下。
哲非問我還好嗎,我很好,這一瞬間的心驚膽顫眨眼就過去了。沒有比再來面對唐麗華和顧振明感覺更好的事情了。
「你不是要帶我回家嗎?進去吧!」是的,沒必要懷疑,這句帶有主動性的話就是我說出口的,我也很清楚地明白我說的是什麼。
哲非再次確認地看了我一眼,認為我沒有發瘋的可能性,便放開我的手,讓我走在前面。看樣子,哲非倒有點忐忑不安,我不知道他是怎麼在地上擺弄他的腳,甚至不敢相信原地踏步式的動腳方式也能讓他快速進屋。很顯然,我們來得極不是時候,在哲非家的客廳里坐滿了西裝革履的家伙,濃香馥郁的紅酒味都是盛裝出席空中的聚會,少了那份頹廢的萎靡的奢華的扭曲或是自我享受。
唐麗華換好衣服從衛生間里走出來,特意走到我的面前,氣息不勻地小聲問我︰「你,你們,現在來這兒干什麼?沒看到有很多客人在嗎?」
哲非走上前,穿插在我和唐麗華之間,也是氣息不勻地問她︰「你剛才干什麼去了?和誰在一起?」
「你什麼,嘛意思?有話就直說。又想誤解我什麼?」
「我就知道你會是這樣的表情,你看不到,我看得到。」哲非故意將嗓音揚大,保證在場的每一個人听得到,「我看到你從林總的車子上下來的,就在新華路上。他還模了你的手。我看得很清楚。」我看到顧振明紅得可怕的臉,偷偷扯了扯哲非的衣角,提醒他停止光明正大對唐麗華進行攻擊。我不知道顧振明是否會相信哲非的片面之詞。
唐麗華見顧振明端著酒杯走過來,委婉地哭了起來,嘴里什麼也沒說,跟往常她誓死不服輸的性格截然相反。
哲非撐大膽子告訴顧振明︰「我覺得就是這個該死的女人把G7版的設計圖偷給華林公司的,華林一代就是G-powerG7。」
那些與顧振明有交往的總裁和名人朋友們再次為那件產品設計盜竊案議論起來,甚至有人確定其事件的真實性。G-power公司因為這件事導致經濟虧損巨大,更多的消費者轉向華林,並且有一部份股東強烈要求抽離G-power,另開門戶。顧振明為這一系列的連鎖事件弄得頭昏腦熱,怒火焚身。此時哲非的「無理取鬧」摧醒了顧振明心里淺睡的憤怒。
顧振明一杯紅酒就朝哲非的臉上潑去,「這個該死的女人,她是你的媽,該死的也是你。」顧振明的一巴掌甩在了哲非的臉上,後來,該碎的已經碎了,碎得不留痕跡,沒碎的依舊穩固如新,比如哲非的臉,比如他的眼,比如他沒打算動用的淚腺。
因為哲非是不被爸爸相信的人,是他眼里最該死的人。哲非帶著我,把我當成一個沒有底的購物袋,自作主張地為我買任何他覺得昂貴的衣服鞋子,只要我開口說一句「不」,他就會當著我的面撕掉一張鈔票。卡是用來一刻不停地刷的,現金是用來為某人撕掉的,這是哲非對顧振明的反叛方式。
哲非的傷心欲絕讓我得到承載不起的高質外形,從頭發到腳,用錢撕出的美,用卡刷出的我的歸屬人。哲非是現在這個「我」的版權絕對持有者。
哲非買了一大箱洋酒回去他的私人別墅,我提著大大小小的袋子和禮盒回了山洞,把一些看起來就很大的衣服鞋子送給了楊秀,她將那些衣服鞋子全部堆在身上,暖暖地睡著了。我,一個人躲在臥室里,咬著被子干哭起來。
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