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可能真的是轉眼間的事,就好像是哲非還沒來得及攙扶住我的身體我便清醒了過來,沒有額頭細密的汗珠,不會持續抽搐的視線,沒有令人發嘔的騰空感。是的,感覺十分良好。我可以說,這只是一個深度的回憶,區別于神經互纏繞出的噩夢。就在我未知的1秒左右的時間,楊秀以怎樣恐怖的速度沖進家里,跪在地上,抱起倒塌在地上的磚塊悲不自勝。哲非和曉雅感到非常抱歉,除此之外沒有任何實際的抱歉動作。
楊秀丟掉磚塊,用膝關節走到我的面前,眼角掛著灰塵浮游其中的眼淚,嗓音的骨架頃刻癱塌下去,說︰「這下你滿意了,你就怎麼沒砸掉這個房子,現在你有男朋友養了,媽是死是活對你來說都不再重要了。」
我原以為楊秀會扒我的皮拆我的骨,鬧個你死我亡,現在她的一個下跪一個訴苦對我倒是最大的恩賜和寬恕。我拉起楊秀將她扶到她臥室的床上,又去給她倒上一杯白開水。希望楊秀千萬別在情緒激動的時候將整杯白開水潑在我的臉上,希望吧!
楊秀接過白開水後突然很冷靜地問我在那間被砸開的畫室里發現了什麼,我要曉雅把那本美工書和藍色日記本拿給我。我翻開美工書的封面,發現在扉頁上用楷體寫著「駱海寧」三個字,便將它鄭重其事地指給楊秀看。楊秀禁不住寒顫了一下,問我是不是肖晴告訴我關于駱海寧的事的。我搖搖頭,親手把楊秀的手指從美工書拿開,吹了下還叮咬在封面上灰塵,告訴楊秀駱海寧其實愛的是肖晴,他一直都放不下肖晴。
楊秀不屑地笑笑,起身將白開水放到床頭櫃上,手掌包裹住滾燙的杯壁,屏息凝神地告訴我︰「他就是一個一文不值的混蛋,不是我不辭辛苦地在酒吧跑場子,你和他能不能活下來還是一個問題。他只知道在油畫里墮落,每天對著我腦子里卻想著另一個女人,畫得也是另一個女人。哼,只要關于那個女人的東西我全部給燒了。」楊秀低下頭,看著茶杯里蕩起波浪的開水,頓時臉紅耳赤,整個人在叫喊聲里爆炸開來。
哲非讓我去取些酒精來,拉起楊秀的手細細檢查了一下,說︰「只是燙傷了,不會傷及到大腦的。我想,有一點你應該明白,就算你不願意承認駱海寧是你的丈夫,不願意承認他專注于藝術的精神,但你不得不承認他是子玲的爸爸,他是愛子玲,子玲有權了解自己的父親的一切。」哲非輕輕吹了吹楊秀被燙傷的手掌心,「這個傷痛,還是心痛?」
楊秀莫名其妙地看了眼哲非,從他的手里抽出手來,背過身去,一邊整理亂糟糟的床一邊恍惚地說道︰「是啊,那個混蛋是喜歡他的女兒,比任何別的父親都要喜歡自己的孩子。」楊秀一把掀開底被,聲硬氣足地叫道︰「他甚至連自己的孩子都不放過。」
「你的意思,子玲的爸爸是毀掉子玲清白的凶手。」哲非瞠目結舌地問道。
「 啪」一聲,酒精在空氣里滾滾揮發出死亡的味道,冷冰冰的曉雅、哲非和楊秀用深藍色的臉龐對著我,此時僅有那些驚悚的呼吸聲能存活下來,它們在尋找一絲鮮活的思想去寄居。楊秀朝我走來,她撿起地上的玻璃屑切開皮膚,抽出骨架,用來構造成一個畫架,然後她撕下她的臉皮固定在畫架上,她又取出她所有的化妝品放在她的右手上。楊秀的血液溢滿她的臥室,曉雅和哲非安靜地沉沒了下去,牆皮像融化的油漆一樣流瀉下來,我回到了那個畫室。
門外可能是一個早春,各種花香像被喜歡野炊的小孩子烹調過,我能听到那些味道咬住我的耳朵告訴我,她們想長大後嫁給隔壁班上的那幫混小子,在生一大堆更可愛的混小子。
手表顯示現在是晚上7︰30,我正坐在畫室里為那幅女人油畫著色,我打算用它去參加市里舉辦的美術書畫大賽,我必須在今晚完成好這幅作品。線條如流水載著初春的花影去遠方漂泊,色彩像雲朵偷竊陽光去填充那些望向天空的眼,是的,時間滑動地沒有聲響5分鐘後,畫室門被推開,駱海寧一手提著啤酒病,爛醉如泥的走進來。他站在畫板後一動不動地盯著我看了很長一會兒,一鼓作氣喝光剩下的啤酒,將酒瓶扔在我的腳上。駱海寧竟然問我還愛不愛他,我被他冷熱相撞的眼神嚇得手足無措,連連點頭,告訴他他是我的爸爸,我怎麼會不愛他。
駱海寧笑逐顏開,取下牆上的一幅油畫,深情地看了眼畫里像極了肖晴的女人,狠狠親了一口,說他也愛她。我低下頭,控制自己的眼楮不要看他,畫我的油畫就好。畫筆牽動我的手在調色盤上攪動那些瑟瑟發抖的油彩,結果調色板上的油彩混合成了我不需要的黑色,比夜色還要黑,倒影出駱海寧猙獰的臉和臉皮下被酒精燒得奇形怪狀的靈魂。
接下來的感覺是一雙手,一個坑,一塊墓碑,墓碑上血色的我的名字。
我浸泡在血泊里,眼角噙滿了淚水,淚水慢慢開放成透明的花,哀傷的香氣,每一縷香氣都是讓人消除不了的有毒的唇印。我側過頭,女乃女乃和我一樣倒在血泊里,只是她的眼被封鎖在眼皮下,眼皮慘白地猶如古老的大理石城牆,長滿了悠揚地哼著明曲的毛草。女乃女乃,那時,你听得到我在叫喊你嗎?要是你听到了,你一定會和我一起存活下來的,抑或者帶走我。
駱海寧捶胸頓足,悲不自勝,他的眼淚和唾液浸濕了衣襟。天知道,我為什麼還叫喊駱海寧爸爸,叫他過來幫幫我,替我穿上褲子,把我丟進放滿冷水的浴缸里。駱海寧看著我,禁不住大笑起來,他的手指抓進水泥地里,向後一滑拉,五道光彩奪目的血痕。他立馬爬起來,撿起地上的空啤酒瓶,對著自己的腦袋就是一下,瓶碎。將近不能立定住的駱海寧將鋒利的啤酒瓶斷邊伸向手腕,脈斷。
血液,血液,血液!這多像一次特殊的生日,我徹底告別了一段甜味人生。我感謝駱海寧用他的生命給我制作的一件驚心動魄的禮物,我不會忘記的。我告訴自己我不會忘記這個生日的,所以它被收藏在我大腦的深處。謝謝你,楊秀,你終于肯打開那段時光里的燈了。
「當我看到你光著身子躺在地上,和兩具尸體,我已經沒有任何力氣去打電話求救,要是我清醒點,我想你女乃女乃還是能被救命回來的。都是為了幫你,你女乃女乃才會被那個殺千刀的畜生推到,頭破」楊秀緊抱住枕頭,牙齒緊咬在枕巾上,眼球哆嗦得厲害,儼然她的精神壓力達到了的極限。
曉雅撿起地上被水浸濕的美工書和日記本,將它們亮在我的面前,痛心道︰「我真不敢相信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我只知道你爸是喜歡肖晴的,那會兒他在一個酒館喝了很多酒,我吵著我爸替我買芭比,路過那家酒館就看到你爸在餐桌上發瘋,對著一盤花生說它愛不愛他,問它為什麼要逃走,為什麼要滾掉地上去。我爸本來想去跟他打招呼,問問
他發生什麼事了,由于我感到很害怕,所以沒讓我爸去勸說。子玲,對不起。」
「這不關你什麼事。」我笑笑,從曉雅手上拿過美工書和日記本,抱在懷里,對曉雅和哲非毅然說道︰「只要你們不嫌棄我,我可以讓它過去。我現在才知道,我爸很大可能是把我當成肖晴了,何況當時我又在做肖晴最喜歡做的事。他對肖晴的愛堅硬到無法用語言表示,只能靠那些沒有形態的顏色表示。只怪我那是還小,不懂得愛,因為這樣,我瘋掉了。」
哲非模模我的頭,「認識你真的沒錯,你是一個很勇敢很堅強的女孩子。那麼小就眼睜睜地看著‘死亡’的來去,我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麼,現在看著你覺得呼吸都很難受。」
3天後,曉雅鼓起勇氣回了家,收拾好衣服,提著行李箱,听著媽媽的哭喊聲離開了。她去了江蘇,開始一種肉質負擔的生活,她答應回來的時候一定讓我好好抱抱她的寶寶,要我親自為她的寶寶取一個好听的名字。我點點天答應了,邊撫模著她的肚子邊嘟嘴哭了起來。曉雅擦掉我的淚水,笑著說我很快也會體會到做媽媽的幸福。是,希望那一天很快到來,至少在我無聊的時候可以跟孩子說說話,問他出來以後最想得到什麼。曉雅說我的小孩當然最想得到的是一屋子用不完的尿不濕咯。是啊,曉雅也會買一屋子的尿不濕,甚至幸福到自己也穿著尿不濕掉睡覺。
而我,曉雅走後的第二天就被哲非和肖晴硬押去了市里的美術學院報名,學費先由哲非替我墊著,等我什麼時候有錢了再來還給他也不遲。哲非說是這樣說,其實他根本沒再打算把從「一家人」的範疇內排除掉,連當初曉雅媽媽生病所向他借的那筆錢他也要我告訴曉雅,就當那筆錢是他做了善事積了陰德。
在學校,領導和老師對我都很照顧,他們大概了解哲非這個人和他的家庭背景,還有曾經偉大現在也不遜色的畫家肖晴,知道我是哲非的女友,肖晴未來的兒媳。值得慶幸的是,學習的這段時間來,我感覺自己的精神越來越好,雖然有時還會陷入那些噩夢里,但絕對沒有以前那種過激的身體反應。的確,在心里裝下一個讓自己時刻勇敢的人是對抗各類疾病的最佳良方。因為哲非告訴我,無論發生什麼,他一直就在我的身後支持我,做我永遠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