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你這家伙,這身衣服簡直就是與生俱來的!」是的,我很興奮,我幾乎認不出鏡子里的某人了,「你叫駱子玲嗎?子玲小姐?!我認為你的黑色短裙應該往上提一點,是的,我不得不承認你的腿很漂亮,最近清新而圓滑的空氣粒子將你全身的毛孔打磨的十分通透了。我喜歡看你通透的皮膚和閃耀著水晶光點的潤彩羞澀出的俏麗容顏。還有,吸口氣,收月復挺胸,對,很棒,就這樣,收月復挺胸,對極了,你看看你,嘖嘖你需要擠壓出你體內潛藏了很久的最為原始而純透的女人氣息,這種氣息就在你的腰上,別忘了它就是用**包容著的一條河。你明白我的意思的。」鏡子里的某某低下頭,輕輕揚起唇角,像一條簡陋的帆船裝載了些許的自信和所有的傲慢鼓著神經質的風漂泊遠去。某某的臉皮下的淡青色神情震落掉只是悠閑地躺在臉皮上的粉層,透過變薄的臉皮朝我叫喊道︰「我說,你是赤凌凌在城市大街上游走了幾個月的野女人突然穿上了衣服嗎?有必要這麼興奮到讓人反胃嗎?我的上帝,我可能是瘋了,或者懷孕了,抑或者在二十幾歲的時候出現了明顯的更年期的癥狀。唉,給一位第一次穿上如此有檔次的合身至極的衣服的女人一面鏡子就是一個天大的錯誤,她會讓這個世界完全崩潰的。她應該被關進一個暗房,終日面對四面不會反光的牆壁。」鏡子里的某某的臉開始扭曲,被拉扯成無數條刺眼的細線,像黑白電視機里的電波一樣「哧哧」折動起來,在鏡子碎掉的同時整個房間開始暗下來。我控制自己不要去想發生了什麼,什麼也不要看,跑下樓,叫了一輛的士,在畫廊門口停下。在付給司機五塊錢的車費時他一直抓著我的手不放,他的眼神充滿了草莓色的誘惑。我像一個不知檢點的女人泰然自若且光明正大地把手放在他的手心,此時在我眼里,司機就是一個瞎子,他需要確認我是付給他錢的顧客和付了多少錢,這是一個供他記憶的過程。我告訴自己,現在我就是一個明星,至少一位名字大概叫哲非的狗仔用他天生的與身不可分割的攝像頭正為炒作我而取材。是的,我天生為靈魂的報刊雜志而生,我能在哲非驚訝而冷硬的攝像頭前做到姿態柔和而略顯風情。以前當全世界是主角的時候我只是滑稽可笑的配角,而現在我是一人矚目的主角,有絕對的權威性去攻擊他緊繃的心。「大叔,您的手可以放開了嗎?」我皮笑肉不笑地對司機說道。司機的手略有松開,但他的小指仍然在偷偷緊系住我的手,擠出一臉邪笑說︰「你的車費我不要了,我知道你對我也有那麼點意思,要不今天我來接你去我家,然後你幾點下班啊?」司機開始在他的眼眶上搜索比較修長而卷翹的睫毛來在眨眼時釋放出一些電力。我點點頭,「您不等我拿出筆紙記下你的電話號碼嗎?我下班了也好聯系你啊。」司機一放手,我抓緊手提包就朝他的臉上砸去,接著狠踢了一下他的車門,「我比較肆虐,要是你對我人造皮質的包包有興趣的話,歡迎你來找我。再見。」我路過還處于木訥之中的哲非,立即裝作公然起敬的樣子招呼了一句︰「經理,您不進去嗎?」哲非轉身靠在車窗上,手撐在車頂篷上,眼角閃爍著淚光,很美好。而,美好的東西一般禁不住時間和陽光風雨的考驗,它只會讓你暫時覺得「人生讓我心暖,我還想再活幾百年」,兩天後我會更明顯地覺得「人生的路走了那麼多,還能再感動幾年」。上帝告訴我,哲非也喜歡我這身打扮和他不太熟悉的背影,正如他坐在一家波光蕩漾的意大利餐廳吃一碗番茄味的意大利面的感覺是同樣的。在畫廊中央的展覽牆上掛滿了一種染有熟悉味道的油畫,它們被瓖上了精美的木制畫框,泛出令人陶醉的油光,仿佛在供養桐木體內的那片窄小但勃勃生機的綠草地。我走得更近一點,這一點也不夸張——我現在才看到牆上掛著駱海寧的遺作中的幾幅顏色還很正的油畫和觀看油畫的人群,像放焰火一般一時嘈雜一時安靜。可能是我的听覺出現了問題。哲非走到我的身後,問為什麼愣在這兒。我沒有回答她,只是盯著展覽牆中央的肖晴肖像畫,它一定是駱海寧最為得意的作品,那些淡淡的顏色讓我心痛和感傷,讓我害怕時間而又渴望被時間帶走。只是駱海寧再也沒法站在一個充滿人文氣息,燈光可以貼在靈魂上的,高光地板可以倒映出最真實的心情的地方,和用鈔票裹體的收藏家一起觀看自己的作品,一起任生命在原地旋轉和流浪。但讓我和哲非最吃驚的是,在展覽牆的右下角用中號宋體寫著我的名字,這一點毋庸置疑。哲非的手搭在了我的肩上,向我連連道賀,夸獎我的技藝超群。我安靜地將哲非的手從我的肩上拿開,告訴她別亂了關系。哲非不明白,一個勁地傻笑。為那些觀眾作畫作介紹的肖晴把話端交給身旁默默無語的男助理讓他繼續講下去,抱歉地點點頭後穿過人群走到我的面前,手輕巧地翻看了幾下我的衣領,目光停落在我光艷的臉上,贊嘆我今天特別漂亮,又帶著某種希望地看著哲非問我這身衣服是誰為我買的。肖晴的大半人生漂浮在上流社會,她的指肚對那些高檔的物品還是就有一定的敏感性,她知道現在的我買不起帶有人名幣防偽標志的凹凸感的衣物。「好像是我一親人替我買的,哥哥吧,應該是這樣。」肖晴的眉眼間浮出一些油膩的黑暗,模著哲非的臉頰問我︰「哥哥嗎?我不知道你還有一個哥哥。」我笑而不答,認為這個擅作主張闖進我生活里的「哥哥」也因為一個陌生的環境和氣氛而迷糊得不知自我,何不就讓這個用紙張剪成的「哥哥」二字隨風和我們的深呼吸飄走算了,當我永遠是駱海寧的獨生女,誰也踐踏不掉的「獨」。獨獨的我,獨獨的兩行腳印,獨獨的寂寞與悲傷,獨獨地將寂寞養成一顆獨立的大樹。哲非,收起你的那套,我不會因為听到你心里的啜泣聲而伸出雙手抱住你,這不可能,永遠也不可能。我會用眼里余下的淚水祭奠你在我的頭發里、臉上和頸側放置的你的心跳和呼吸。我會把它們安葬在離我的心最遙遠離我的眼最近的地方。「那沒什麼大不了的,我覺得。至少你的哥哥讓我看到你竟然還有如此之美的一面。」肖晴揚高聲線問我︰「你覺得我把你的作品放在那兒怎麼樣?駱子玲小姐!」所有人的目光一致投向我,將我周圍的氣氛攪拌得五顏六色。他們夸張的嘴和手勢像被掛在我眼睫毛上的報刊一樣。一位披著棕灰色坎肩風衣,內穿白底碎花連衣裙的中年女人走了過來,一邊低頭在包里翻找著什麼一邊問我願不願意把肖晴肖像畫買給她,至于多少錢我有權主動跟她商討。我看著站在一旁似笑非笑的肖晴實在拿不定主意。肖晴看出我很糾結,極嚴肅地告訴我這是我的作品,我完全有權做主。「嗯,好的,我想很抱歉地給你說一句」中年女人立即打斷我的話,抬起頭,將剛拿出來的支票當著我的面撕成幾半,「很好,我明白你的意思,最後,我想告訴你一句——你是一個十分優秀的藝術家。要是有什麼需要我幫助的可以來找我。」說著,她從名片夾里抽出一張名片遞給我,「我是艾慧,《彩•風雲》的主編。」從在場人的像高跟鞋跑下樓一般的心跳聲中我明白《彩•風雲》雜志在圈類具有多厚重的份量,而其主編看重的是駱海寧的這幅油畫,她並不知道我到底有多大潛能可以開發。肖晴之所以有「他作冠我名」的舉動是因為她憑借一個經驗老道的藝術家的感覺來確定我的可開發性,證明她所認為的我「名副其實」。也許,她太急于求成,把我當成她的一份人皮作品。我想告訴艾慧真實情況,肖晴很快便捕捉到我的心思,將臉上的微笑立刻煮沸,走到我們中間,握住艾慧的手感激道︰「希望您以後多多照顧一下這位前途無量的年輕女畫家,多多在貴雜志上宣傳一下她的作品。」艾慧快慰地答應了,打量一下我後便離開了,用她高貴的有磁性的影子牽走了一部分在場的藝術家。「恭喜你了,我一直就認為你很棒,你終于可以成功了。我都不敢相信,那麼傳神的畫作竟然出自你的手。」看得出來,哲非是全場最為興奮的一位,他的手仍想著搭在我的肩上或者貼在我的臉上以傳達他的喜悅和鼓勵。我的視線像在執行偵查任務一樣盯著他的手隨著移動,在他的手即將觸及到我的身體時我用鋒利的眼眶切斷了視線,堅硬而沉重的視線將他的手壓了下去。我跟在肖晴的身後前往辦公室,感覺上我就是一位商場風雲女人,男人相當于我的鑰匙墜,抑或者是玩具筆頭,在我精神緊張和遇到麻煩的文件時用來咬的。在進辦公室之前我就迫不及待從包包里拿出一份合同遞給肖晴,交明詳情︰「張先生已經在合同上簽了字,他願意接受山東的那位古董商以13萬人民幣的價格購買他的作品,至于我們將從中抽取20%的佣金的事兒,他覺得不太合理。但我說可以替他在畫廊主點一段時期他的作品,他想想還是答應了下來」我的臉上心痛出一抹笑,為哲非開放,在我進辦公室的時刻,我親手當著他的面將笑撕碎,只剩心痛堆積起來的一扇門。隔著他和我。哲非黯然轉身,他的影子牽走了他的沙灘和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