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醒來的時候,身邊並未多了一個人,心里微微的,有些失落。
想起昨夜,他與千綠在一起,心里不免,又嫉妒起來。
我討厭千綠。
用早膳的時候,听祥和說,千綠昨晚承幸,今晨便被進封了貴人,夏侯子衿賜了她一個字——惜。
與「希」同音啊,我在失望的同時,又覺得可悲起來。如千綠那般聰明之人,真的也希望看到這樣的局面麼?他取字「惜」,是否,是想要珍惜,憐惜她呢?
只因,那時候,沒有將拂希留在身邊。
去熙寧宮給太後請安的時候,遠遠地,听見里頭說得熱血沸騰的。我一進去,頓時鴉雀無聲了。心下冷笑,還以為,我不知道她們說什麼嗎?
不過片刻,便見宮婢扶了太後的手進來。眾人向她行禮,太後淡聲說著讓我們坐下,扶了宮女的手上前也坐了。目光朝下看來,不消半刻,臉上的笑意微微斂起。
她會是這樣的神情,我一早就猜中了。
只听舒貴嬪笑道︰「惜貴人雖還不是正五品以上的嬪妃,可,頭一次承幸的翌日需在熙寧宮給太後請安,莫非這麼大的事,宮人竟沒有告知麼?」
姚昭儀面色一擰,低聲道︰「就怕忘了,昨日還特地叫宮人去的呢!」
底下馬上有人竊竊私語︰「榮妃娘娘是有太後特準的,怎麼桑家的人,都特準了麼?」
「不過才是個小小的貴人,就不把太後放在眼里了。」
……
我朝對面兩人瞧了一眼,真好啊,第一日就找了千綠的茬子。姚昭儀真的會派人去告知千綠麼?我著實不大相信,只是,如千綠那般謹慎之人,是不該,出這麼大的岔子的。
太後原來還只是不悅,如今被眾人一說,臉上已顯怒意了。她啟了唇,才要喊人,便听外頭有宮女進來,福身道︰「太後,惜貴人來了。」
真好啊,終于來了。
眾人的目光齊齊朝門口瞧去,只見千綠低了頭,緩步上前,朝太後行禮︰「嬪妾給太後請安。」
太後冷冷地哼了一聲,譏諷道︰「惜貴人好金貴的身子,哀家都坐了這麼久才能見著你來。」
千綠吃了一驚,忙跪下道︰「太後息怒,嬪妾只是……只是……」她悄然朝姚昭儀和舒貴嬪瞧了一眼,又低了頭道,「是起的晚了……」
起的晚了?帶著探究的眼神瞧著她,她這樣的人,會麼?
太後臉上的怒意仍然不減,起了身道︰「既然知錯,就好生跪著吧。哀家今日不是罰你,是讓你長個記性。」
「是,太後說的是。」千綠低著頭,輕聲應著。
招呼了宮婢過來扶著,太後往外走了幾步,突然又停下,開口︰「去外頭跪著,別擾了她們說話。」語畢,不看她,徑直出去。
「是。」千綠應了聲,起身行至外頭,再次規矩地跪下。
今日太陽可真大,只可惜啊,外頭卻不熱。吹過來的風,依舊刺骨的寒。太後真是想好好挫挫她的銳氣啊,居然讓她去外頭跪著。
剩下一屋子的嬪妃,幾個不受寵的,還對千綠投去同情的目光,但,還是幸災樂禍的居多。
我們在里頭小聲說著話,她便一人在外頭跪著。她的臉低低的,我瞧不清她的神色。
等了許久,也不見太後回來,倒是太後身邊的宮婢又進來,低了頭道︰「各位娘娘、小主,太後一會兒出宮過福嚴禪寺去祈福,就不過來了。」她頓了下,復又朝姚昭儀道,「娘娘,太後讓您陪著她去。」
「嗯。」姚昭儀從容地起了身,隨著宮婢出去。她的臉上,花開不敗的笑容,連著脊背都挺直了幾分。試問有哪個嬪妃能這般得太後的歡心啊?縱然她不是皇上最寵愛的女子,卻依舊能在後宮這樣不凡的世界里,留得住一席之地。
留下的嬪妃們臉上,無一不露出欣羨的神色。
我才想起,今日初一啊,又是新年伊始,太後信佛,定會去寺廟為皇家祈福的。
不自覺地起了身,也許,我冥冥之中,也有些羨慕姚昭儀。只為了,她能出宮去。陪著誰,並不重要。
我忽然,很想去蘇暮寒待過的寺廟看看,他雖已不在,卻定然,還能徒留下那屬于他的味道吧。
這種感覺,淡淡的,是想念。
只是,我身為後妃,是沒有機會出去的。
縱然皇上恩準,我也不能去那樣破舊狹小的地方。
踱步出了門外,身後的說話聲一下子淹沒在風里。我才發覺,外頭的寒風比我想象中的,還要陰冷。許是,方才來時,與現在報以的心態不一樣。現下覺得,愈發地冷了。
冷眼看向跪在地上的千綠,瞧見她放于膝蓋的手都微微地顯出青紫色了。看來真的是,好冷啊。
微微擰起了黛眉,今日風大,她縱然想不到太後會罰她跪欲外頭,可,也不至于只著這麼單薄的衣裳啊。她的身上,甚至都未曾披上厚厚的披風。
握著帕子的手,微微地,收緊。
苦肉計。
趁著皇上恩寵,她想趁熱打鐵啊。
猛地回頭,看著淺笑嫣然的舒貴嬪,心下,又想起與太後出宮的姚昭儀,緩緩地,明朗起來。千綠她真是,一刻的機會都不願放過。
除夕夜才過,她便已經開始動手。
呵,心下了冷笑,她無非,是想要保住千緋。果真是,姐妹情深。為了千緋,她甘願出來冒這個險。
知道了拂希的事情,那麼她定也知道皇上與太後的關系。他們,勢必為了拂希,心存芥蒂的。
所以,她不怕太後不喜歡她啊。只因她一開始,就未想過要討太後的歡心。她深知,取代不了姚昭儀在太後心中的位置。
凜冽的寒風陣陣吹過來,撲打在我的面頰,生出絲絲刺骨的痛。
她忽然抬眸朝我瞧來,那張美麗的小臉早已被凍得青紫,連著菱唇都有些微微地顫抖了。她也柔弱的千金小姐啊,這樣的天氣里,就不怕受不住麼?
瞧見我站與她的面前,她的眸子明顯閃過一絲訝異,隨即,又狠狠地收起。
呵,她怕我。
是啊,往日她不過是個不被注意的小小美人,她可以不把我放在眼里。可事到如今,她選擇站了出來,倒開始怕我了。
心頭笑著,我悄然上前,解開了自己身上的裘袍,抖開,裹上她的身子。
「娘娘!」她的聲音止不住的顫抖,眼底的驚慌中,微微帶著憤怒。
我淺笑著︰「你如此,叫本宮如何忍心呢?」
千綠啊,不要在我面前玩這樣的把戲。苦肉計啊,我桑梓可以演得比你,更好。
身後眾人猛地起身,她們定是,詫異至極了……
略微別過臉,我瞧見舒貴嬪那握于桌沿的手都有些指關泛白了,看來,她已經從與姚昭儀幸災樂禍的情形下出來了。她也,知道了事情的嚴重性。
安婉儀忙上前來,意欲解下自己的披風給我,我卻攔住她︰「不必了,本宮的身子還承受得住。」我可不是千綠啊,我是桑家的野丫頭。
這場戲要唱下去,我也勢必不會如千綠那般,拿自己的身子開玩笑。
「娘娘這是何意?」听得出,千綠的語氣中已經頗有微詞了。
我輕笑一聲︰「你說呢?如今你正值聖寵,本宮不該,巴結巴結你麼?」風吹上來,全都在我的後背上,真的是好冷啊。我忍不住微微顫抖起來。
夏侯子衿啊,該來了吧?
千綠微微掙扎了下,我卻是用力將她裹得更緊。她想出的法子,給我鋪了路,也是不錯的。
眾人皆有些尷尬地站著,熙寧宮的宮人們,欲上前勸,卻又個個急白了臉,不知該如何是好。
又過了會兒,听見李公公尖銳的聲音叫著︰「皇上駕到——」
真好啊,終于來了。
我哆嗦著回頭瞧了一眼,見那抹明黃色的身影走得分外焦急。他身後的李公公幾乎快要跟不上他,只得拎著衣服小跑起來。
在場眾人忙跪下道︰「皇上萬歲!」
他不看他們,目光徑直瞧過來。在看見我的時候,明顯一震。才大步過來,便見他已經解下了身上的裘貉,嚴嚴實實地罩在我的身上,皺眉道︰「怎麼回事?朕方才下了朝過慶榮宮去,榮妃說惜兒過熙寧宮給母後請安,怎生得現下都不回去?」
他瞧著我,俊眉微皺。
我自覺好笑,原來,是和千緋唱雙簧啊。
動了動身子,低聲道︰「皇上快些將這裘貉拿回去,臣妾病了只需回去躺著,您若是病了,可怎麼好。」
「胡鬧。」他低斥著,劍眉一擰,朝一旁的李公公道,「愣著做什麼?還不扶惜貴人起來!」
李公公嚇了一跳,忙去扶千綠,一面小聲道︰「小主慢點兒。」
千綠的面色尤其難看,只得道︰「臣妾今日沖了宮規……」
夏侯子衿的臉色微微一沉,聰明如他,自是知曉了發生何事。我被他擁著,顫抖的身子依舊止不住,听他微怒道︰「沒人瞧見檀妃身著單衣立于風中麼?」
此言一出,熙寧宮的宮人們忙猛地跪下,磕頭道︰「皇上恕罪!皇上恕罪!」
我微微一笑,他面上倒不會拂了太後的面子,所以拿我說事。
我沒想到,安婉儀卻鼓起勇氣道︰「回皇上,娘娘心慈,不忍見惜貴人跪于風中,故而將自己的裘袍解下披在了惜貴人身上。」
斜睨朝她看了一眼,機靈的安婉儀,我先前,還未曾瞧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