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他第一次,與我提及他小時候的事情。
淺笑著看他,開口道︰「因為你是世子。」
王府的世子,就和宮里的太子一樣,是要繼承王府的一切的。所以,他定然要事事都比別人強,事事都要,吃得苦中苦。
他的眸子微微亮起來,無奈一笑︰「所以母後對我的要求從來都很高。」
「所以才有皇上的現在。」我接過他的話。
他怔了下,嘆息一聲道︰「是啊,所以,才有朕的現在。」
想了想,我問他︰「那皇上為何要教臣妾射箭?」
他卻並沒有馬上回答,隔了半晌,才道︰「因為朕喜歡射箭。」
心忽然一陣緊張,他說,他喜歡射箭,所以,也要教會我射箭……
瞧著他,他卻不看我,手上的力道依舊輕柔。
兩個人,始終不提這次突然回宮的事情,也不說姚妃懷孕的事情。沉默了片刻,我一咬牙,拔下了頭上的發釵,一甩手丟進婪湖。
只听「撲通」的一聲,他似是吃了一驚,本能地回身。昏暗的湖面上,只能依稀瞧得出那一圈圈蕩漾開去的漣漪。他怔了下,隨即淺笑起來,瞪著我︰「珠寶首飾你便是這般浪費的?」
我亦是笑︰「反正臣妾不動手,皇上也是遲早要動手,不如臣妾自覺一些。」
我還記得那次,他伸手拔下我的發簪丟進湖中,理由便是,太過安靜了,覺得少了點什麼。我如此說了,他自然知道我何意。
低哼一聲道︰「可朕記得那次,你對朕的玉佩虎視眈眈啊。今日倒是奇了,居然舍得丟自己的簪子。」
我眨了眨眼楮道︰「臣妾的簪子反正就是臣妾的,皇上的玉佩還是要留看來送人的,臣妾哪里會那般不知好歹?」那次他不願丟自己的玉佩,卻能在除夕夜的時候,轉手送與姚妃。這些,我可都記得清清楚楚。
他卻忽然沉了臉色,道︰「你也拘泥于那些身外之物麼?」
他的話,說得我一震。
隨即,听他又嘆息一聲道︰「有很多東西,是什麼都換不來的。」
吃驚地瞧著他,我不知道他說的很多東西究竟指的是什麼。因為,我能想到的,實在太多太多。
他的手,終于離開我的手臂,見他起身道︰「朕倦了,回宮去休息。你無事,也回景泰宮去吧。」語畢,轉身就走。
瞧著他的背影,我忽然很想賭一把,起身猛地朝他跪下道︰「皇上,臣妾請皇上恕罪。」
他的身子微微一震,終是緩緩回身,瞧著地上的我,皺眉道︰「何罪?」
低著頭,輕聲道︰「皇上說不許臣妾再去永壽宮,可,今日臣妾要去,所以先向皇上領罪。」
今日出事的,不止姚妃一個。可,所有人關注的,卻只有她一個。即便世人都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可這一次,我希望我是對的。從以往那麼多次他對裕太妃一面避之一面旁敲側擊的言語中,我相信,其實他是想知道她的情況的。
可是,他卻不會去問任何人。
我想,整個後宮,能幫他的,也只有我。
我低著頭,瞧不見他的樣子,只知道他並沒有回身,卻是側臉瞧著我。他不說話,我亦是。
兩人就這般靜靜地待著,也不知過了多久,听他沉沉地說了句︰「去吧,朕明日,再來罰你。」而後,瞧見他轉身的腳步,飛快地在我面前離去。
可,我分明像是听見他輕笑了一聲。
抬眸看著那抹已經走遠的身影,嘴角,不自覺地牽起。
「娘娘……」朝晨與初雪急急地朝我跑來。
我起了身,拂了拂衣衫,笑道︰「走吧,本宮去永壽宮。」
「娘娘?」朝晨輕呼了一聲,疑惑地著著我。
我淺笑一聲,朝初雪道︰「你先回宮,和姑姑說一聲,要她不必擔憂本宮。」
初雪還欲說什麼,瞧見我已經扶了朝晨的手離去,便也只好應了聲。
朝晨靠近我,小聲道︰「娘娘,您真的要去永壽宮麼?」
我「唔」了聲,朝晨雖有些驚訝,卻也是不再說話。
此次得了夏侯子衿的首肯,即便有什麼事,我也的他會替我擔著。更重要的是,我去,還有別的原因。
這是我第二次踏進永壽宮。
我愈發地覺得這里才是名副其實的冷宮。
偌大的宮殿,卻只有小桃一個宮婢。
無人通報,我和朝晨進去,也沒瞧見小桃個裕太妃的身影。幸得上回來過一次,便徑直朝裕太妃的寢宮走去。
「娘娘……」朝晨扶著我的手,瞧得出,她的臉上有些擔憂。
我淡淡一笑,又不是第一次來,還有什麼可怕的。
及至門口,突然從里頭走出一個人來,朝晨驚呼一聲,護住我的身子,而對面那人,收勢不住,連帶著手上的臉盆一起掉在了地上。只听「嘩啦」一聲,那臉盆里的水滿滿地潑了一地。朝晨放在我的身前,她的鞋子也被浸濕了些許,倒是我身上,只偶爾沾到了幾滴水漬。
「娘娘您沒事吧?」朝晨不免回頭來問我。
搖搖頭哦,瞧清楚了,正是小桃。
她見是我,有些惶恐地爬起來跪直了身子,朝我道︰「奴婢不知是檀妃娘娘.沖撞了娘娘,請娘娘恕罪!」
見她一副狼狽的樣子,我開口道︰「起來吧,本宮沒事。」遂,又朝里頭看了一眼,隔著屏風,看不清楚,便問她,「太妃如何?」
我一問,小桃竟然捂著臉嚶嚶地哭起來,一面道︰「太妃落水受了寒,太醫來瞧過,開的藥奴婢也喂過了。可,還是一直發著燒,就是退不下去。」
輕輕蹙眉,跨步八內。
「娘娘……」小桃慌忙爬起來.追過來道,「娘娘您……」
我瞧她一眼,開口道︰「本宮進去瞧瞧她,你先下去換身衣服。」方才那盆水,也有許多直接澆在了她的身上。
她怔住了,半晌,才胡亂擦了把眼淚,點頭道︰「是,奴婢馬上去。」語畢.飛快地跑出去。
我朝邊上的朝晨看了一眼,說道︰「你也跟著小桃去換雙鞋子,本宮就在這里。」
「娘娘,奴婢沒事。」我知道,朝晨是因為擔心我,可眼下天氣這麼冷,我如何忍心讓她穿了浸濕的鞋子陪我待在這里?
便沉聲道︰「本宮讓你去,還不快去!」
朝晨到底愣住了,須尖,才點了頭退下去。
轉身,見裕太妃躺在床上,連我走上前都不知道。
伸手,觸及她的額頭,還真燙啊。
在她的床邊坐了,輕聲喚她︰「太妃,太妃……」
床上之人仿佛根本沒听到我說話,依舊是連眼皮都未曾動一下。想了想,試探性地開口︰「皇上來了。」
「皇上……」她喃喃地,終于睜開眼楮,撐著身子起來,一面問著,「皇上.皇上在哪里?」
我伸手去扶她,她一把抓住我的手,盯著我看了許久,突然皺眉道︰「你是誰?」
我怔住,她問我是誰?可是還記得那日在天胤官外頭,她還拉著我,大叫著「柳大小姐」呢。
便笑著問︰「怎麼太妃不認識臣妾麼?」
聞言,她又瞧了我很久,突然伸手撫上我的臉,小聲道︰「你是誰啊?你到底是誰,我……我見過你麼?」她的身子還虛弱著,聲音也有些恍惚。
我扶著她,見她的眼底盡是迷茫之意,心頭一緊,壓低了聲音道︰「您忘了,我是……柳大小姐。」我不知道那日她是為何會把我當作拂希,那麼今日,她是否還能將我認作是她?
「柳大小姐……」她依舊看著我,眸子略微撐了撐,卻是嗤笑一聲道,「你想騙我。柳大小姐嫁去北齊了,去做娘娘。」
語畢,拂開我的手,又躺了下去。
我喟嘆一聲,看來她真的是瘋了,所以才會認人不清。一會兒說我是拂希,這會兒,又說我騙她。
忽而,又想起她曾經提及前朝太子的事,欲開口問,芳涵的話猶如在耳,遲疑了下,終是沒有開口。我這次來永壽宮,雖然得了夏侯子衿的默認,可,在太後那邊還是說不過去的。所以有些事,還是收斂一些的好。
再想和她說話,見她又閉了眼楮。我喚她,她也不理我。
又隔了會兒,听得外頭有人進來的聲音,回頭,見果然是朝晨與小桃回來了。小桃的手里又端了一盆水,見我坐在裕太妃的床沿,忙小跑看上前道︰「娘娘,太妃醒過麼?」她邊說著,邊將手上的東西放下。
思忖了下,我搖頭道︰「她一直睡著,並未醒來,你這是……」
「哦。」她將帕子浸入水中,擠干了上前來,放在裕太妃額上,道,「太妃發著燒,額頭燙得很,奴婢用些水讓她涼一涼。」
我點點頭,听她又道︰「娘娘,這後宮之中也就您的心地最好。這麼多年,也只您來過永壽宮,還不止一次。奴婢替太妃謝謝您。」她說著,朝我跪下。
我有些愕然,其實我也不是那麼心慈。
朝她道︰「你先起來吧。」
她謝了恩,才起來。我朝床上之人看了一眼,便問她︰「本宮听聞太妃是因為在婪湖邊上與姚妃起了爭執才會不慎落水的,怎麼會出這樣的事情?」
小桃的臉色有些蒼白,半晌才道︰「今日太妃心情很好,奴婢看她還不錯,就帶她出去走走。誰知,迎面來了姚妃娘娘。也不知怎的,太妃一下子沖了上去,扯住姚妃娘娘的衣服用力推她。奴婢當時嚇壞了,想上前去勸阻,卻不想姚妃娘娘一把將太妃推開,太妃牧勢不住,便跌入了湖中。」
「真的是姚妃推了她?」看來我想的還真是對的。
聞言,小桃的臉色一變,忙又跪下道︰「娘娘恕罪,奴婢……許是奴婢眼花了……」
呵,她以為我是拘泥于姚妃推了裕太妃的事情麼?
輕笑一聲道︰「此事本宮不管,本宮只是好奇,太妃怎麼好端端的,突然會發狂?」即便上回我從天胤宮出來,她錯將我認錯成拂希,也沒有那麼激動的時候。
見我並不建要怪罪她,小桃的臉色才稍稍好一些。她卻是搖搖頭,將目光移向床上之人,小聲道︰「奴婢也不知,太妃她雖然神智有些不清,可,也不過是說些胡話,認錯一些人,這樣的事情,奴婢也還是頭一回瞧見。」她小心地看了我一眼,又道,「太後知道了此事,大怒,說若是姚妃娘娘和她月復中的帝裔有什麼意外,一定饒不了太妃。」
太後本來就看不慣裕太妃,如今出了這樣的事情,她會動怒也屬正常。只是,我倒是有些奇怪,太後既然這麼關心姚妃,為何又能忍看等我來了再一起去儲良宮?
這件事,我一直覺得奇怪。
只是,裕太妃……
據我所知,發瘋之人,定然要是有什麼東西刺激了她才會作出一些過激的事情來的。否則,她只會整天呆呆傻傻的,要說突然發狂,那倒真是讓人匪夷所思「哦,對了。」小桃似乎想起什麼,伸手入懷,取出一塊玉佩來,呈給我道,「娘娘,這……這是從太妃手上拿出來的。奴婢認得出,並非是太妃的東西。想必便是姚妃娘娘的,今日公公將太妃從湖中救起來的時候,她手上還僅僅地握著這塊玉佩呢。奴婢還想著,怎麼還給姚妃娘娘,她的東西,必是貴重的。若是皇上賞賜的,若是不還回去,那就不好了。」她說著,緊張地皺起了眉頭。
我伸手接過來,仔細瞧了一眼,很是眼熟。
仔細想了想,才忽然恍然大悟。
這不就是除夕夜的時候,夏侯子衿送給姚妃的那塊玉佩麼?我還記得,他當時說,這是太後送與他的生辰禮物呢。它應該是在姚妃的身上的,可,眼下小桃卻說,到了裕太妃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