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太陽光暖洋洋地彌散在房間里,細小的微塵在起舞,安靜的空氣里因此而多了許多的躁動,就如同此刻的安王,他索然地靜坐著,成熟而俊雅的面上是難得的沉郁,而內心,正在被驚濤駭浪席卷。只因為肅淳的一句話,徹底打破了他心底十八年的沉寂——
「沐清塵的眼楮,就跟四娘的眼楮一模一樣!絕對沒錯!」
祉蓮的眼楮,沐清塵的眼楮……
安王的眼前,又浮現起祉蓮的那雙眼楮,那麼美麗,世間難得再找到一雙同樣的啊,怎麼會,出現在沐清塵的臉上?
他沉沉地嘆了口氣,心道,沐廣馳啊,沐廣馳,我不得不佩服你的深情,你居然,可以不娶親,可以找到一個那麼象祉蓮的女人,生下這麼一個象祉蓮的孩子來……也許,一直以來,我都低估了你對祉蓮的感情。到了此時,他不得不承認,比起沐廣馳的痴情,他差太多。
安王重重地捏緊了拳頭,眉間一凜,我要親眼看看沐清塵的長相,我一定,要仔細看看他的眼楮!
「停下!停下!」車簾掀開,一個身穿彩錦的身影探頭出來,喊道︰「我都叫你幾聲,你跟沒听見似的……」
馬車緩緩地停下了,趕車的侍衛回過頭來,問道︰「公主,你不是又要方便了吧?」
那粉面如桃花的少女不滿地乜了他一眼,說︰「路上太顛簸,我骨頭都要散了,歇會。」
侍衛沒奈何地轉向騎在馬上的公公︰「您看……」
公公趕緊靠過來,低聲勸道︰「現在前方還有戰事,到處都不太平,有流民有匪徒,我們還是趕緊走,趕到通州,你還可以逛街呢,不比這鄉野之地好玩?」
「不行!」初塵公主皺著眉頭,不耐煩地說︰「到了通州,就是要逛街,還不是一大堆人跟著,煩死了!難得出來看看自然風光,好不容易自由一回,你還嘰歪?!」她鑽出馬車,拉起宮女,「嘿」的一聲就跳下了馬車,伸手一指︰「那邊有個小樹林,都到那邊林蔭下去歇歇。」話一說完,自己就散著歡兒跑了。
公公抬眼一看,原來是看中了林子邊盛開的大叢野花,這會,正摘得不亦樂乎。公公無奈地搖搖頭,吩咐侍衛趕車過去,做好警戒。
初塵埋頭摘著花,忽然想起了什麼,問道︰「這是什麼花呀?」
「這是杜鵑花。」一個聲音在身旁響起,低沉溫柔,帶些些清脆。
這不是貼身宮女的聲音,好生疏。初塵詫異地抬起頭來,卻看見花叢中,站著一個俊秀的男子,正面帶微笑地看著自己。他身高不及六尺,但個頭並不矮,比自己還高出半個頭,穿著一件淡藍色飛緞長褂,腰上掛著一柄長劍,身型挺拔,雖然偏瘦,但是愈發顯出清雅的氣質。這個男子長得俊美異常,劍眉英氣畢現,一雙眼楮如波光蕩漾,長臉帶著秀氣,唇線筆直,他的神情隨意而帶些清傲,微笑著透著些許的玩味。
看見他的一瞬間,初塵好像被電流擊中了一般,整個人都不會動了,就這麼半張著嘴,傻傻地望著他。紅艷艷的杜鵑花,星星點點好像在轉動,而他,站在她的面前,就好像天外來客……
「要我幫你摘嗎?」他沉聲問道,微笑,再次浮現在嘴角。面前的女孩正是他要找的人,初塵公主。只是沒有想到,她會這麼漂亮,雪白如凝脂般的肌膚,仿佛吹彈可破,丹鳳眼往上挑著,顯得高貴而嬌俏,圓潤的嘴唇好像永遠都對什麼都不滿意,微微地撅著,更加讓人覺出她那小女孩樣的任性來。此刻,她呆呆地望著自己,臉上慢慢地漫起一片如杜鵑般的殷紅來。
他笑著,輕輕地折下一枝花,遞過來。
初塵這才如夢初醒般地,接過他手中的花,羞怯地一笑,半低下頭。她的心突突亂跳,不知是為自己的失態慚愧,還是為這仙客般的男子心動而緊張。
她穿著鵝黃色的錦緞裙子,手拿一大捧通紅的杜鵑,此刻無語的嬌羞,就象清晨薄霧中待放的花蕾,他不禁瑯瑯道︰「蜀國曾聞子規鳥,宣城又見杜鵑花……」
「這里又不是宣城!」她撅了一下嘴巴,俏皮地反駁。
呵呵,他聞言,咧嘴一笑,反詰︰「你手上不是杜鵑花?」
「我又不是宣城!」她偏要和他作對。
呵呵,他大笑起來,爽朗道︰「你是杜鵑花!」
「我……」她忽一下啞然,竟然紅了臉。他說她是花,美麗的杜鵑花,嫣紅俏麗,這話里的曖昧,就好像春天的暖風,吹撩著她的心,令她陶醉得昏昏欲睡。
「你比杜鵑花還要漂亮。」他緩緩地,說,一臉正色。
她盯著他的眼楮,那雙眼楮仿佛會說話,她感到自己被吸引著,好像失去了重心,呼吸有些困難起來。
黃昏的太陽正好映在他身後,他站在太陽的前頭,秀頎的身影,背剪著雙手,斜著身子,微微地仰起頭,淡淡地吟道︰「雲中台殿泥中路,既阻同游懶卻還。將謂獨愁猶對雨,不知多興已尋山。才應行到千峰里,只校來遲半日間。最惜杜鵑花爛漫,春風吹盡不同攀。」
這不是白居易的詩麼?初塵低頭略一沉吟,輕聲道︰「你好像很悵然,是有什麼心事麼?」
他側過頭,認真地看了她一眼,似乎對她听出了心事有些意外,但是他釋然一笑,並未作答。
「我雖然不才,但是也知道,這首詩的言外之意,主要是講雙方的耐心及意志不同,所以有人能不畏艱難而上高山,看到美景,有人卻不行,所以很遺憾地大家不能都同時到達同一個目標或地方,欣賞到杜鵑花的美麗……」初塵好奇地問︰「公子是你不是覺得懷才不遇?」她頓了頓,細聲道︰「也許,我可以幫你。」
他淡淡地笑了一下,說︰「你不懂的。」
「你都不告訴我,怎麼這麼肯定我不懂呢?」初塵再次撅起了嘴,不滿地說。
他正要說話,忽然臉色一變,初塵還沒反應過來,忽然看見侍衛跳了出來,擋在了自己身前,劍出鞘,指向公子︰「你是何人?」
初塵惱了,沖侍衛嚷道︰「關你什麼事?!我叫你了啊?!」
「殿下摘花跑得遠了些,我護衛來遲……」侍衛低聲道︰「為了殿下的安全,請不要跟陌生人說話。」
「我哪里不安全了?你看我有事嗎?!」初塵沒好氣地搶白道︰「一有好事你們就來打岔!」心里當下窩了一肚子火,我這里正說得好好的,你們跑來煞風景!她不耐煩地揮揮手︰「都給我退下。」
公子淡淡地說︰「原來你是皇親國戚啊。」
完了,美妙的談話氛圍徹底完了,初塵太不甘心了,她忿忿地瞪了侍衛一眼,低聲道︰「退下,听見沒有?!」
侍衛悻悻地收了劍,垂手立在一旁,不知所措。
公子見狀,微笑道︰「你不喜歡有人跟著?」
「我頂討厭他們跟著我!」初塵咬牙切齒地說。
「我的馬在那邊,如果你信得過我,我帶你去林子那邊,那里還有好多野花……」他輕笑著,帶著無限誘惑︰「你敢一個人跟我一起去嗎?」
初塵遲疑了一下,挑釁地看了侍衛一眼,說︰「我敢!」
他的臉上漫起一絲高深叵測的笑意,悠聲道︰「不怕我是壞人?」
「你長得不象個壞人。」初塵仰起頭,一臉單純。
眼見得初塵就要跟著他走,侍衛急了,橫劍過來︰「你休想帶走公主!」
「是她自己願意跟我走的,」他緩緩地斂去笑容,正色道︰「我阻止不了她,你也阻止不了,不過,你有權力知道,她跟誰走了……」
他一拱手,低沉道︰「我叫沐清塵。」一反身,大踏步地朝前走去,初塵毫不猶豫地跟在後邊,往林子深處走去。
「公主!」侍衛急了,追上去。
「停住!不許跟來!」初塵回頭,厲聲道︰「你再往前走一步,我就砍了你的腦袋!」
侍衛一嚇,站住了。
清塵在前面慢慢地走著,臉上浮現起得意的笑容。
初塵緊巴巴地跟在後面,帶著一臉的新奇和憧憬,她興奮地喊道︰「你等等我啊……你說你叫沐清塵,你知不知道,我的名字里也有一個塵字,我叫初塵……我們真是有緣分呢……」
「侍衛叫你公主……」他放慢了腳步。
「是啊,我是初塵公主,皇後的養女,是皇後妹妹跟長平侯的女兒,也是宗室之後,不過血緣遠了些……」初塵興沖沖地跟上來,問道︰「你有什麼心事,我說我能幫到你的。」
「恩,我是有些心事,呆會告訴你。」清塵不動聲色地笑了笑。
初塵听了,歡喜得緊,一抬眼,忽然看見一匹很漂亮的馬,黑底白點,渾身好像雪花在飛舞,正在悠閑地吃草。她不禁又興奮起來︰「你看,好漂亮的馬呀!」
「那是我的馬,叫雪塵馬。」他不緊不慢地說著,朝馬走近。
初塵幾步跑過去,一把扯住了韁繩,這才發現馬的額上「T」字型的白毛,不由得又驚叫一聲︰「哇!好特別!好神氣啊!騎上它,一定很威風吧!」
「你想騎嗎?」清塵的眉毛輕輕地揚了一下,帶著難以名狀的蠱惑。
「想!」初塵不假思索地回答。
清塵翻身上馬,伸手一扯,將初塵拉上了馬背,自然地把她擁在了胸前。
「跑起來吧,」初塵開心地說︰「我最喜歡飛奔的感覺了!」
「你的侍衛還在後面偷偷地跟著呢,你想甩掉他們?」他的笑容帶著鼓勵,還有淡淡的玩味︰「這可是純種波斯戰馬,跑起來,難能被追上。」
初塵壓低了聲音,決然道︰「甩掉他們!我們跑遠點……」
他笑了,伸手揚鞭,低喝一聲︰「駕!」
雪塵馬駝著兩人,絕塵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