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隨著「格拉」幾聲細響,然後是‘「啊」的一聲慘叫,雙錘月兌手飛出,砸在地上,而秦虎也摔下馬來,躺在地上捂著胳膊半天都沒有動彈。
眾人都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麼狀況,清塵飛身下馬,彎腰握住了秦虎身邊鐵錘的把手,只听「嘿」的一聲低喝,他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手中的鐵錘從地上飛起,劃出一條慣性的拋物線,狠狠地砸向秦虎的腦袋……
「噗!」悶響之後,秦虎的腦袋已經被砸扁,他那重達四十斤的鐵錘,就在一攤污糟之中擱著。
雪塵馬緩緩地跑了過來,清塵上馬,仰著一臉的血水和腦漿,沉默而陰森地望著秦軍。
陣前,是死一般的寂靜。
戰馬,還在戀戀地舌忝著秦虎的尸身,秦軍的陣勢已有瑟瑟之意。
中軍帳前,秦階坐在椅子上,一臉青灰,好半天,才回過神來,忽地咆哮道︰「打!給我打!」
「給了我滅了沐家軍!滅了沐清塵!」秦階紅著眼楮,歇斯底里地狂叫道︰「不惜一切代價!」
「殺!」秦軍象潮水一般地涌來,沐家軍刀劍齊上,兩隊人馬短兵相接,擠在山谷前坪唯一的開闊地帶里,摩肩接踵,喊殺聲在山谷里回蕩,宏大而經久不散。清塵正奮勇地廝殺著,滿身都是血跡,沐廣馳拼命殺了過來,左右抵擋一陣,便低聲命令道︰「你馬上給我回到營里去!」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此時殺一個是一個,還回什麼營里!」清塵滿臉殺氣,左右開弓,只听「啊、啊」幾聲慘叫,腳邊已經連接翻倒幾人。
沐廣馳一把扳住他的肩頭,低喝道︰「給我回去!」
清塵回頭一看,父親的臉上有一道血刃之印,而整個右臂已經被血染紅了,他頓時變了臉色︰「你受傷了?」
沐廣馳再也不同他說話,騰手出來拎了他的脖子後的鎧甲,邊打就邊往後撤去。
清塵以為父親是怕他受傷,要把自己帶回中軍帳內,可是漸漸就發現不對勁,沒想到父親的方向似乎是渡口,他想掙扎,沐廣馳卻反手一帶,橫著把他夾到了腋下。清塵急了,左右踢將起來,卻又奈何父親不得,便喊道︰「我不過渡!」
沐廣馳只是不理,步履如風,終于到了水邊打平石上,這才把清塵放下來。
「有本事你讓我心甘情願地走,仗著自己塊頭大欺負我,算什麼?!」清塵氣呼呼地跳腳,一眼看見宣恕,喊道︰「讓宣伯伯評理!」
「你不要擾亂視听,」沐廣馳沉下臉去,伸手一指︰「給我上船。」
清塵執拗著,不動。
宣恕輕聲道︰「清塵,听你爹的……秦階已經加調三萬兵力過來,集中了他所有的兵力,可是淮王依然沒有動靜。能在這場惡戰中幸免的可能性已經沒有了,你必須听你爹的,留得萬全。」
沐廣馳探手懷中,拿出一個暗紅色的四方盒子,塞到清塵手中︰「爹會誓死捍衛沐家軍的尊嚴……以後,你就是真正的沐帥……」
這是帥印,交到清塵的手上,就意味著沐廣馳已經做了最後的打算,他說︰「即便淮王不出手,以爹一命,換秦階兩個兒子,也值了。一萬水軍就交給你了,你要對他們負責,再也不要做無謂的犧牲。」
「不——」清塵的眼楮里漫上水意︰「要走一起走!」他轉頭看看宣恕︰「我們三個一起!」
「我不能在這個時候離開自己的軍隊,也不能因為秦階而背叛淮王,他畢竟于我有恩。」沐廣馳默然道︰「但是你必須走,你是爹全部的希望,你走了,爹就不用掛心,會竭盡全力與秦階一搏。就象你希望的那樣,拼出沐家軍的聲名!」
「我不走!」清塵咬著嘴唇,決然道︰「我自己的錯誤,我承擔所有責任。」
「听話,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沐廣馳的雙手重重地搭在清塵的肩頭,柔聲道︰「爹在,自然是有爹在的用處。這里不用你操心了,過渡去。」
「宣伯伯……」清塵叫道。
宣恕擺擺手︰「我跟你爹,情同兄弟,你這麼聰明可以沒有我,他卻不能,你趕緊走吧,別管我們。」
清塵低著腦袋,不動。
「你應該好好地了解一下安王,」宣恕忽然舊事重提︰「剛才,我在中軍帳跟你說的話,你該好好思量思量……」
清塵卻叫起來︰「還不是沒有轉機呢,既然秦階調兵過來,常州的守軍必然撤掉大部分,此時是攻城的大好時機……」
「夠了!」沐廣馳听著遠處的廝殺聲,終于不耐煩地說︰「叫你別管你就別管,馬上給我過渡!」
「我不走!」清塵固執地叫起來,馬上又換了一種方式︰「爹,我們從來都沒有分開過……」
「現在不是平日,說什麼我都不會依你!」沐廣馳慍道︰「下去,上船!」
清塵瞪了父親一眼, 著脖子說︰「我就不走……」隨即嘻嘻一笑︰「大不了你打前鋒,我坐中軍不出戰……我還要指揮的……」
明擺著就是磨蹭,前方還等待著緊急調配部署,這里清塵不肯走,拖下去兩頭耽誤,沐廣馳一急,撥出劍來,指著清塵︰「你下不下去?!」
劍尖已近喉嚨,清塵卻寸步不退,眼楮望著父親,神情甚是氣惱︰「你刺死我,我也不走!」
沐廣馳急了,刺也不是,不刺也不是,一時氣惱,端起劍就照著自己肩上一砍,吼道︰「再不上船我死你跟前!」
清塵沒想到父親會傷自己,眼見得劍刃已經砍進了甲冑,鮮血順著劍刃流下來,他的臉色驟變,眼楮里浮起水意,眼光卻是憤恨,隨即狠狠一瞪,一扭頭,跳上了船,負氣地別過身去,手按劍把,再不肯回頭。
士兵起槳,船離開渡口。
沐廣馳卻沒有作罷,更是絕然地喊道︰「你要是敢折回來,看我怎麼把自己一刀刀的砍死在你跟前!」
清塵默然地站著,面朝對岸,一臉忿然。
「你也真狠得下心來嚇他……」宣恕埋怨道︰「他真有蠻生氣了……」
「用他自己的話說,非常時期,就必須使用非常手段,」沐廣馳的手靜靜地落在宣恕的輪椅背上,幽聲道︰「你看,就是這麼死 ,愣是連頭都不肯回一下,居然就這麼不理睬我了……」
「回頭看什麼?又不是從此後再也見不到了,」宣恕淡淡地說︰「他會想出辦法來的。哪怕是勉強自己,他也會想盡一切辦法保全沐家軍。」
唉……
沐廣馳長嘆一聲。
「別想了,我知道你也不願意把他送過去。」宣恕低聲道︰「他會回來的,他要是不回來,就不是沐清塵!從哪里摔倒的,就從哪里站起來,這才是沐清塵!」
小船在江面上劃動,蒼靈渡的喊殺聲漸遠,但是依然重重地撞擊著清塵的心頭。退往常州也不是良策,給養還是問題,軍備也是問題,人馬更是問題……沒有後援,淮王也不發令,終究是坐以待斃。倒不如,全部人馬登船,就在江心下錨,逼著淮王動作再決定下步何為……
這是個致命的錯誤,錯誤由他而起,他必須盡快想辦法解決。
安王?清塵皺著眉頭,悻悻地把眼光移到江面上。江水清冽,他緩緩地把手放入水中,水的清涼瞬間帶來舒適,刺激著他那根緊繃的神經,將心底的殺戮之氣撫平成柔煦。他輕輕地掬去水,捧灑在面上,將臉和脖子洗了個干淨,然後默默地在船尾坐下,望著對岸。
安王,我且再來會會你,讓我看看你真正的誠意。
清塵的嘴角,劃過一絲叵測玩味的陰笑。
安王正在大堂跟將軍們議事,忽然士兵來報︰「王爺,對岸過來一條小船,船上兩人,沒有打白旗……」
「來者何人?」安王心頭疑惑頓起。
「身穿銀甲,似乎是……」士兵稍稍遲疑,回答︰「沐清塵。」
「哦……」大堂里發出一片低呼聲。傾城將軍,好大的膽子,這個時候,還敢獨身過江。
「逃命來了吧,慌不擇路……」一個將軍笑道︰「不知道自己才出龍潭,又入虎穴?!」
「平素神氣慣了,也嘗嘗屁滾尿流的味道……」還有人幸災樂禍。
「又不是不知道他的厲害,還是小心為上。」另一個將軍說。
安王一抬手,制止了眾人的議論,說︰「即便是逃命來了,也不要取笑他,你們先自問,自己的功夫,比騰雲戟和敲山虎如何?」他們二人都死在沐清塵手下,縱然沐清塵今日虎落平陽,也絕無受人奚落的道理。
安王轉向刺竹︰「你怎麼看?」
刺竹默然片刻,回答︰「先看看再說。」
「你就是這樣,不到確定是不肯發表意見的。」安王笑了一下,說︰「上城牆看看去。」
城牆上,遠遠地看見,小船已經靠岸,清塵下了船,慢慢地走過來。銀甲滿是血污,似乎一路殺出,可是卻看不出他的倦態。頭頂的紅纓在江風中飄蕩,令他此刻的孑然更顯蒼涼。他握著劍,腳步有些沉重,好像心事都壓在腳底,步伐不快,似乎沒有想象中的急切,可也沒有想象中的怯縮。
安王斜眼一瞥,正好看見刺竹微微地皺了皺眉頭,他揮退眾人,低聲問道︰「你知道他來干什麼的,對嗎?」
刺竹點點頭。
「剛才大堂上不說,是怕有太多人阻止,」安王壓低了聲音,目光銳利︰「你是希望他達成心願的?」
「听憑安王定奪。」刺竹淡淡地回答。
安王悠然一笑︰「你說他是來干什麼的?不是逃命,那就是求援……」
「不,」刺竹低聲道︰「是談判。」
安王靜靜地看了刺竹一眼,幽聲道︰「我想你是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