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決定了嗎?」李柏楊將手機夾在脖子上,一面工作一面講電話。
「決定了,我想去看英國有名的鬼屋。」宋梅躺在家里床上,眉飛色舞的說。
「鬼屋?」他蹙了下眉。
「沒錯,英國有十大鬼屋值得去冒險,第一恐怖的就是位于諾福克郡艾爾沙姆附近的布利克林莊園,它是十七世紀詹姆士一世時期全英國最漂亮的樓房之一,此外,這里有名的主要原因就是它是無頭皇後安妮•博林的出生地。」
「你對安妮皇後有興趣?」
「這位皇後在一五三六年因背叛丈夫亨利八世而被砍頭,據稱每一次到了她被砍頭的這天,就會有人看到她在腋下夾著自己的頭顱,乘坐一輛由無頭騎士駕駛的馬車出現……你不覺得這很刺激恐怖嗎?」她故意壓低嗓門說話,制造驚悚氣氛。
「不覺得。」李柏楊遽然失笑。「不過,你如果想將浪漫的蜜月之旅變為恐怖的探險我也沒意見,都奉陪。」他笑說。
這就是寵溺的感覺,配合著對方卻不覺得為難或勉強,近來他這種感覺越來越強烈。
他正努力設法嬌寵自己的老婆,而最近他們每天熱線的次數,也絕對超過以往三年來的總數。
「浪漫還是可以的,參觀完鬼屋,我們就漫步在倫敦街頭,吃塊倫敦的松餅,再配上一杯純正的英倫咖啡,對我來說這就夠浪漫了。」光想到那畫面,她就開始傻笑了。「再說……只要跟對的人在一起……到哪都是浪漫的……」仗著電話那頭他看不見她臉紅的模樣,她羞澀的說。
李柏楊發自內心的笑了,明白她是真的這麼認為。
「可是,光這樣對我來說並不夠。」他放下工作,改用手拿手機,專心跟她對話。
「不夠?」
「當然不夠,這趟旅行我是有目的的,光喝咖啡、吃松餅是沒有辦法幫助我達成目的。」
「你想做什麼?」本來懶躺在床上的她一听他有目的,立刻正經地盤坐起來。
「雖然我不在乎爸的想法,但他確實透過各種管道在催了。」他提醒她。
「爸催什麼?」
「不用我說得這麼白吧?」
「啊?孩……孩子嗎?」公公從他們結婚起就不斷暗示她該盡快懷寶寶,也明白地要人帶話給丈夫說李家要有後,但他都不為所動,她以為他並不想要孩子。
「我想是時候該有個小孩了,這樣你也比較有伴,至少在我工作的時候,有個孩子能讓你開心忙碌。」他正在想象她若生出一個寶寶來,是會像她還是自己?
她高興得心髒都要炸開了。「你真的想要一個小孩?」
「我想自己已經做好當爸爸的準備了。」他說。
宋梅欣喜若狂。這表示他真的有跟她長長久久的打算?
她喜悅得幾乎要哭了。
「你哭了嗎?」他像是非常了解她似的問。
「我……我……嗚嗚……人家是哭了啦!」本來想忍住的,但他的話莫名有催淚的效果,她憋不住還是哇哇哭了出聲。
他將手機換過另一手拿,臉上掛著笑。「別哭了,我有沒告訴你,你哭起來的樣子很像鴨子?」他沒有安慰她,居然還毒舌的說。
「鴨……鴨子?」有這麼丑嗎?某人忘記哭了。
「嗯,不信你現在就可以去照鏡子,看像不像只鴨子。」他甚至建議她。
女人馬上跳下床,找到了鏡子,「啊——」
金秘書這時敲門進來,正好听見由手機里傳出來的驚聲尖叫,以為發生了什麼事,驚慌的張大嘴巴。
而正在講電話的男人,卻開始放聲大笑了。
「待會就要出發了嗎?」金秘書問。
「嗯,我與她約好四點在機場踫面。」李柏楊一面忙碌地檢視剛才批閱過的文件有無問題,一面回答道。
他工作量大,想要休假還得一連加好幾天班才能挪出空檔,就連上飛機前的此刻,他都得再進公司做最後的批示才能走得了。
「那就祝你們旅途愉快了。」金秘書含笑說。
他頓住動作,朝她露出一個「你知道的」那種微笑。
金秘書確實明白他。「你真的很不同了,原來戀愛會讓人整個月兌胎換骨,力量大到能讓千年化石恢復生命力。」
「千年化石?你連我也敢消遣了?」李柏楊忍不住笑睨她。
「我哪有消遣你?我是說真的,你找回多年前我初見你時的熱忱了,見到你不再死氣沉沉,這是我最高興的事。」她由衷的說。
他抿嘴笑了。「我之前的生活真的過得這麼慘?」
「只是一具工作機器罷了,這不慘嗎?」
他笑容更大了。「是慘,很慘。」他自己挖苦自己。
金秘書跟他很久了,是最了解他的人,他們之間既是上司下屬的關系,也是可以交心的朋友。
「能活過來真好吧?我現在真的很羨慕你太太了,把化石救活後,她的生活就變得多采多姿起來,因為‘活化石’進化得異常有人性,還懂得帶老婆去度蜜月,簡直甜蜜到教人眼紅。」
「你盡避眼紅吧,等哪天你找到屬于自己的情人,就不會再嫉妒別人了。」她還是單身,他反虧回去。
金秘書意外的臉紅了。
李柏楊見了很新奇。自己這位秘書一向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美名,就這幾句話居然便讓她臉紅?莫非……
猜測她有對象了,不過這會他沒空多問,等回國後再關心吧。
他笑著提起自己的隨身行李,準備出發去機場,妻子應該已經先出發去機場等他了。
「李先生。」金秘書突然叫住他。
「我還有什麼沒交代的嗎?」他回頭問。
她朝他搖頭,表情卻變得有點嚴肅。「沒有,工作你都交代得很清楚了。我只是要告訴你,你是對的,唯有揮別痛苦的記憶,才能擁抱新的幸福人生。」
沒想到她竟然是要對他說這些,他一愣後,露出了解她意思的淺淡笑容。
「嗯,過去的事該過去了,宋梅就是我新的開始,她是我除了貞青以外,願意為她改變的人。」
「太好了,真正屬于你的幸福,總算出現在你的人生了,希望這趟旅行過後,你們的感情能更躍進。」
「金秘書,謝謝你了。」他這聲謝謝不僅是針對她的祝福,更是感謝她這一路來的提醒,讓他沒有真的遺忘去關心周遭的人。
她明白他,對他像朋友一樣的擺擺手。
他點了頭。「這次真的要出發了,我可不想讓我老婆等太久。」
這時,他口袋里的手機響起。
「還說呢,有人等不及來催了。」她揶揄的說,認為是宋梅打來的電話。
李柏楊愉快的接起︰「喂!」
「喂……好久不見了……你……還記得我嗎……」
電話里頭傳出的聲音,讓他身子倏然一震,之後竟連手機都應聲落地。
金秘書見狀有些吃驚。「怎麼回事?」
她想幫忙撿起手機,誰知他又飛快的自己撿回,接著便沖出去,很快消失在她眼前,令她愣在當場。
機場大廳,宋梅穿著輕便,拖著行李等待與李柏楊會合。
她候在角落,隨時留意走進大廳的人中有沒有丈夫的身影。
等候的同時,她臉上始終洋溢著愉悅的笑容,近來她幸福得不像話,有時還會誤以為自己在作夢,甚至生怕夢醒一場空。
但她笑著告訴自己,不要杞人憂天、患得患失,這對自己沒好處,也只會帶給枕邊人壓力。她要相信他,相信自己已經擁有幸福。
她引頸眺望,希望他趕快到來,哼著歌等待著。
但,時間逐漸過去,飛機即將起飛了還不見他出現,她開始不安,拿起手機打電話給他。
可是電話通了,卻沒人接,于是她更急了,擔心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她不斷地打他的手機,可不管怎麼響就是沒人接。
擔憂的打去公司,金秘書接了,卻告訴她,他接了一通不知是誰打來的電話後就沖出去,還擔心的反問他沒到機場嗎?
顯然連金秘書也不知道他去哪了,他接了電話就失蹤了?
那是誰打來的?是很重要的電話嗎?重要到即將錯過他們的班機他也沒關系?
宋梅依舊等著,心情起伏不定的等著,直到班機都起飛了,她還站在機場大廳里等待。
她站在玻璃門前,看見自己的倒影,那是一張包含失望、焦急和憂心的臉。
他到底怎麼了?甚至沒打過一通電話通知她行程取消,他不能來了?
是什麼事讓他忘了她還在機場等候他的到來?
她固執的站在機場不肯走,相信最後他還是會出現,等他將事情忙完,他就會想到她了。
只是這一等,就到了晚上十一點,金秘書很擔心她,不斷打電話來要她先回家去,猜測地說他也許已經回到家里了,她這才絕望的拖著行李坐上計程車,回家。
到了家里,果然空無一人,安靜得教人害怕。
她疲累的將行李丟到一旁,整個人縮到沙發上,雙手抱住自己蜷的雙腿,一雙大眼楮牢牢盯著大門看,期待第一時間能得知他踏進家門。
牆上的掛鐘時針指著半夜兩點,宋梅已維持了兩個多小時的同一姿勢,終于,她看見門把轉動,驚喜的跳下沙發沖到門前。
李柏楊一開門,就看見她擔慮的臉龐,不禁一怔。
「你上哪里去了?我擔心死了,快進來!」她馬上將他拉進屋子里,先看看他的四肢完好無外傷,視線才回到他的臉上,只見他滿臉倦容,臉色也白得嚇人。
她心驚地模上他冰冷的臉頰。「發生什麼事了?」她急問。
他看了一會後,突然拉下她的手,退開一步。
「怎……怎麼了?」她訝然地問,隱約感覺到他的疏遠。
他別過頭去,仿佛想掩飾什麼,剛好看到被她丟置在角落的行李,表情瞬間一變,那樣子像是這才想起他們原來要出國。
看見了他的模樣,宋梅胸口不由得緊縮起來。他連他們要出國的事都徹底忘記了嗎?
「對不起……我沒能趕到機場……」他開口說話,可那聲音啞澀得讓人差點認不出來。
「沒關系,錯過了這班飛機,我們改搭下班就好。」感染了他的低氣壓,她忍住委屈,小心翼翼的說。
看著這樣的她,李柏楊興起了罪惡感。「你該痛罵我的,而不是用這麼體諒的口氣跟我說話。」他竟連一通電話也沒打給她,丟她一個人在機場苦等,他真是個糟糕至極的人。
「你人回來就好,要罵也等我們明天睡醒來再罵,那時候你就要有心理準備,我會把你罵到臭頭。」她故意輕松的說。
其實,她是真的不怪他,因為只要見到他平安回到這個家,她就放心了。
他更為內疚了,有些失神的望著她。「你是個好妻子……是我對不起你……」
他怪異的反應讓她看了很害怕。「都說沒關系了。反正你的休假還在,不過是少玩一天而已,我們明天再出發也行。」她勉強的笑說。
「宋梅……我是說如果……如果我們不出國了,可以嗎?」他躊躇一會後問,臉上出現歉意。
「不……不出國了?」她舌頭打結道。
「對,暫時不出國了,我們……以後再去。」他懇求的看著她。
「可是……」她一時沒辦法消化這個訊息,神情依舊吃驚。
「我知道長久以來一直委屈你了,這是我的錯,也明白不該再這樣下去,但,這次我是真的……真的希望你能原諒我,暫時不要……」他忽然說不下去了。
看他真的很反常,她伸手想再觸踫他,怎知他卻像是觸電般迅速退開,避去她的接觸。
這回,她僵住了。
察覺自己反應過度傷人,他臉色不比她好看,深吸一口氣後,他才跨前一步的抱住她。「我只是累了,你別想太多。」他帶著歉意的口吻說。
听到這些話,宋梅僵硬的身軀才柔軟下來,伸手環抱住他的腰。
「我不會多想的,你如果真的有事走不開,那我們就下次再出國。不過,我想知道你沒去機場,是去了哪里?」她關心的問。
這一問,換他身體僵了,她仰頭看他的臉色,蒼白已不足以形容,那簡直是死白。
「柏——」
「不要問了!」他突地再次猛然推開她,但推開後又覺後悔,為掩飾尷尬,他選擇繞到廚房去倒水,逃離讓人窒息的氣氛。
「我听金秘書說,你接到一通電話後才神情大變的消失,那是誰打來的?」她站在原地大聲的問,感覺他真的很不對勁,這讓她沒有辦法再沉默下去。
廚房立刻傳來水杯跌落地上的聲音,她沖了過去,看見他無措的表情。
「柏楊?」他到底怎麼了?
「我——」
叮咚!
半夜兩點多,門鈴卻突然響了。
「有人來了,我去開門。」他像逃難似的竄過她身邊,連門外是誰也不確認就將門打開,門一開,他臉上瞬間出現狂喜。「我等了你一晚上了,還以為是自己的幻覺——」
他話說到一半听見聲響,回頭就看見宋梅震驚的跌坐在地上。
她認出訪客是誰了,這人的照片一直存放在他的書房里,有三年之久……
宋梅面無血色地坐在客廳的角落,同一空間的另一端沙發上,還坐著兩個人,一個是她的丈夫,另一個則是應該已經死了三年的人——葉貞青!
她是不是見鬼了?這個女人沒死……竟然沒死?
她看見丈夫自從對方出現後,目光就再也沒有從對方身上移開過,能見到自己魂牽夢縈的人,他的喜悅清晰可見,甚至……完全忘了她的存在。
「你打電話給我後,我依約到你要我去的地方,可我等了你好久好久,你為什麼不來?」李柏楊語氣里沒有責怪,只是輕聲的問。
「對不起……我只是突然又覺得沒有勇氣面對你……」葉貞青說。她是個長相秀氣的女子,有著一頭及肩直發,整個人純淨得就像水一樣。她眼中含著淚,深情而憂傷的望著他。
「那此刻……」他同樣傷懷的凝視著她。
「我……我是跟著你回家的。我在門外掙扎了好久,最後還是決定按下門鈴,你會怪我這麼晚打擾嗎?」
他激動地握住她的手,這一握,讓宋梅的眼楮像被灑了鹽巴,刺痛得閉起來。
「你肯見我真的太好了,說什麼打擾?你任何時候出現都不會是打擾。」
葉貞青听了眼眶泛紅,原本就是楚楚可憐的女子,現在看起來更讓人憐惜。
「貞青,你沒死,卻騙了我多年,為什麼要這麼做?」李柏楊鎮定下來,努力壓抑狂亂的心情,盡量語氣平靜的問。
「因為我不想為難你了,也不忍心讓你為我失去一切,所以我要父母告訴你,我死了。」她淚眼朦朧的說。
他怔然,神情復雜起來。「難怪……難怪伯母不肯接受我為你換更好的地方安葬,因為那座墓是空墓……」
「對不起,我不該這樣騙你,但我是不得已的,不這麼做,你不能忘記我,就回不了原來屬于你的世界了。」她哭泣著說,表示自己一切都是為了他。
李柏楊幫她擦拭眼淚道︰「別哭了。」
她抓住他為自己拭淚的手,忽然緊張的問︰「你會怪我嗎?怪我欺騙你?你會原諒我嗎?」
他露出一個苦笑。「你是因為不想讓我痛苦的夾在爸和你之間,才會欺騙我的不是嗎?你受到的傷害遠比我多上百倍,我有什麼資格怪你?」他苦澀的說。
她又落淚了,而且哭得十分傷心委屈。
「告訴我,這三年來你都去了哪里?為什麼到現在才來找我?」他柔聲問,至今仍不敢相信她能再次出現在他面前。
「我出國讀書了。」她說。
「出國?」
「因為之前你爸嫌過我學歷不高,所以我就將所有你送給我的值錢禮物全部拿去變賣,籌得一筆錢然後出國讀書,希望……拿個學位回來,這樣他就不會再瞧不起我了。」她紅著臉的解釋。
「原來如此。」李柏楊點頭,可以想見她一個人在異鄉讀書,有多孤單寂寞與辛苦。
「柏楊,」葉貞青拉著他的手,喜悅的說︰「我完成學位了,也在國內的大企業里謀得一份高職,不再只是當年的丑小鴨。我蛻變了,所以才敢回來見你,現在的我終于可以向你父親據理力爭,這次我們應該可以在一起了。」
宋梅豁然站起來,因為動作太大,讓身後的椅子撞得翻倒,發出了巨大響聲。
「宋梅?」李柏楊轉頭看向她,總算記起她的存在。
「你們要在一起,那我怎麼辦?」她安靜了太久,終于忍無可忍,驚恐的問。
「柏楊,她是誰?」葉貞青像是這時才留意到現場還有她這個人……
「她是……」他一時語塞,被問得說不出話。
宋梅的一顆心仿佛教人捏碎了。他說不出口她是誰嗎?
他說不出口……他竟然說不出口……
「柏楊,她是你的女朋友嗎?還是……妻子?」葉貞青發現他臉色變了。半夜能夠出現在他家里的女人,還能是什麼身份?
她猜出宋梅的身份,一顆比珍珠還大的淚珠瞬間滾落。
李柏楊看慌了,不多想地就抱住她縴細的肩膀。「不要哭,請你不要哭……」他的不舍已經溢于言表。
宋梅的視線因淚霧迷蒙了,心更像是被撕裂成兩半,他的眼里只有葉貞青,根本不在乎傷了她……
她用力的抽了口氣,揉著胸口卻仍撫不平自己內心的劇痛,最後,她再也受不了的沖出家門。
李柏楊見狀,愣了兩秒才追出去,但妻子已駕車消失在他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