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西越的路途，青鸞仍舊日日按時敷藥，這一回，眼楮的起色較之前果真便明顯了許多。從模模糊糊只看得見一團影子，到勉強可以看清人影，再到可以看到面前人的身形。曾經一片黑暗的世界逐漸的又明亮起來，青鸞心里的雀躍，大概只有自己知道。肋
然而一路往西越前行，馬車里卻越來越安靜了。紅豆向來話不多，而一直話不少的心兒，竟也愈發沉默了。
青鸞眼前的世界終究還是模糊的，有很多事都看不見，問心兒，心兒卻也總是支吾。
一個月後，一行人終于到達西越京城，入住驛館。
青鸞的眼楮已經勉強能辨別眼前的人臉，在與心兒相處了這麼久以後，終于知道了這個丫頭的長相。與青鸞的想象倒是相差無幾，圓圓的小臉，一雙眼楮透著伶俐。
青鸞笑著跟心兒說的時候，心兒卻沉默，許久之後方才道︰「姑娘，你……就不想看看自己的模樣嗎？」
青鸞微微一怔，這才想起，長久以來，因為已經習慣了黑暗，哪怕現在逐漸好起來，她都一直沒想到要照一下鏡子。然而心兒語言又止的模樣，卻讓她心頭微微生出了膽怯︰「我的樣子，怎麼了嗎？」
又是一陣長久的沉默，心兒忽然站起身來︰「我去給姑娘取鏡子來。」
鑊
「不要！」青鸞忽然起身拉住了心兒，也不知自己究竟在逃避什麼，終于只是道，「我現在，眼楮還不是很好使，還是暫時不要看了。過兩日再說吧。」
翌日，便有人將她們一行送來的賀禮送去了三皇子府，而青鸞卻帶著心兒和紅豆在街道上游蕩。
並不是不想見花無暇，只是總是覺得，自己還沒準備好。
京城的大街到底是青鸞熟悉的，再加上如今看東西也不再那麼困難，因此青鸞熟門熟路的帶著兩人盡情吃喝玩樂。
一切皆好，只除了街上來往的行人看她的臉色。
其實隔得遠，青鸞是看不見別人的臉色的，可是這日卻不同，不斷的有人刻意走到她面前，幾乎只是看一眼，便又匆匆避開。一路從街頭行至街尾，皆是如此。盡管青鸞看不見那些人的神情，可是接連如此下來，到底還是什麼興致都沒了，帶著心兒和紅豆回到了驛館。
「姑娘，喝杯茶吧。」心兒倒了一杯熱茶進來，「等休息好了，我再給姑娘敷藥。」
青鸞低頭應了一聲，眉頭深鎖。
待敷了藥，青鸞晚飯也沒有吃，直接就睡下了，心兒也沒有來打擾。
一夜的睡夢深深淺淺，青鸞夢了無數次，醒了無數次，終于在天蒙蒙亮的時候起身來，緩緩動手解下覆在眼上的紗布，這才模黑點亮了屋中的燭火。
然而屋里一亮，青鸞卻愣住了。
眼前的一切，竟然都是清明的，屋中的每一件家具，每一樣擺設，她竟然都看得見！青鸞緩緩將手舉到自己眼前，近乎愕然的發現，手掌心的每一條紋路，她居然都看得清楚！
她的眼楮好了。
然而不知為何，此時此刻的喜悅，卻遠沒有青鸞想象之中來得厚重。她竟然很平靜，甚至，全身微微有些發涼。
因為她看見了擺在梳妝台上的那面銅鏡。
許久，青鸞終于艱難的站起身來，走過去，拿起了銅鏡，又過了良久，才終于將自己的容顏映進去。
啪！
銅鏡猛地落到地上，青鸞臉色蒼白，抱住了自己的頭。
房門猛地被推開，心兒急急忙忙走進來︰「姑娘，你怎麼了——」
隨即，她看見了摔在地上的銅鏡，幾乎立刻便沉默了。隨後，心兒上前，默默的將那銅鏡拾起來，重新放回原來的位置。
「姑娘，你看得見了嗎？」心兒的聲音很輕。
看見了，她看見了。青鸞在心底反復的回答，可就是說不出一個字。
鏡子里的那個人，怎麼可能是自己？
良久，青鸞忽然笑起來︰「不對不對，我一定是在做夢，心兒，你出去，我繼續睡，等醒過來就好了。」
心兒仍舊站在那里。
「你還不走？」青鸞驀地急了，用力將心兒往外推。
「砰」的一聲，心兒被關在門外，卻仍舊听得見門後傳來青鸞急促的呼吸聲。
又過了許久，心兒終于伸手拍了拍門，低聲道︰「姑娘，不是夢。」
門口，青鸞听到她說的這句話，身子忽然劇烈的抖了抖，隨後，竟一頭栽倒在地上。
要怎麼才能忘掉鏡中的那張臉？青鸞在夢里反復的問，可是她站著的那間房，四周圍是無數面鏡子，她無處可逃，在每一張鏡子里都看見那張臉。
該怎麼形容那張根本不可能屬于她的臉？
眉，眼，鼻，口……每一樣對她來說，都是陌生而令人抗拒的，可是它們每一樣，卻都是美到令人窒息的。她竭盡所能想要從那雙波光盈盈的眼中找出從前的自己，可是沒有，她只看見了魅惑人心，顧盼生輝的陌生眼眸，絕對不是她的眼楮！而當她舉目望向那張臉上的所有，更是恐懼到無以復加，腦中除了害怕，還有無數個聲音不斷的告訴她——那不是你！那不該是你！那張臉甚至不該出現！那是人世間，絕對不應該存在的，足以，令山河失色的美貌！
青鸞猛地從夢中驚醒過來，睜開眼時，面前是清晰可見的心兒和紅豆的臉。
心兒滿臉擔憂的望著她，青鸞卻什麼也不顧，起身便跑到了梳妝台，再次拿起了那面銅鏡。
良久，她卻只是笑。淚濕眼眶的苦澀笑容，映在那面銅鏡中，依舊是美到令人膽寒︰「老天爺，為什麼你要這麼作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