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姑娘不願分享心得,那換孫某提個疑問如何?」
秋彼岸狐疑地瞟向他。
見她將注意力放回自己身上,孫獨行微微一笑。
「其實,打從一開始,孫某就一直頗為在意一件事——若說眠紼冢之花與花妖之命相系,何以花妖未滅,山巔艷紅卻一夕消失?再者,若紅花真是一夕謝盡,何以花香能夠久久繚繞不散呢?」他直視著她,瞬時壓低音量︰「莫不是……姑娘用了什麼障眼法隱去紅花蹤跡吧?」
秋彼岸清冷的雙眼漠然直視著他。
「你,想取花毒?」她不答反問。
那些人口耳相傳的消息若是真,那麼,這就是他極欲隱瞞的約定?
孫獨行淡然揚笑。「這是交換條件嗎?」一個答案換一個答案?
她若有所思地看著他,唇瓣微啟,欲出口的話卻忽然遭人打斷——
「孫大哥!」
嬌媚的女音自近身處響起,秋彼岸微愣,周身警戒驟升。
孫獨行听聞喚聲,眉頭猛地打了個死結。不用特地回頭看,他也知道來者何人。
又是個麻煩的家伙!
不過……這里倒也有個小麻煩。他松開眉頭,望向面色倏沉的秋彼岸,默默伸掌覆上她持杯的手。
大庭廣眾之下,可別出了什麼岔子才好。
指掌相觸的瞬間,秋彼岸猛一頓,抬眼對上他和煦的笑臉。
無語對峙,瞪到她的柳眉不知打了幾個死結,這才不情不願地將垂在桌面下的手抬起,覆上杯子的另一邊。
她什麼事都不會做,行了吧?
見到她回應,孫獨行這才滿意地松手,掛起一貫的溫和笑意,轉首面向正好來到他面前的主僕二人。
他微微頷首示意。「好久不見了,朱姑娘。」
「真的是你!孫大哥……我本來還不相信,這才想來北境看看,沒想到你竟然真的在這兒……」朱香琦心有不甘地質問︰「听說表哥找你幫忙對付那只妖孽,看來這事是真的了?」
紫陽門現任掌門于日前發出了有意傳位的訊息,但繼位人選和日子卻遲遲未公布,使得底下幾名自覺有資格的弟子開始相互拉攏勢力、鏟除異己,讓整個紫陽門陷入了漫無天日的明爭暗斗、爾虞我詐的黑暗中。
她是繼位人選之一,也可說是最被看好的一個,擁護她的呼聲甚至高于勢在必得的唐熾,但……
「你為何要站在他那邊?他給了你什麼好處?」美眸含淚控訴,那副我見猶憐的嬌弱模樣,加那上酥心入骨的嬌嗔,讓周遭男子不由得感到不舍,外帶一陣心疼……
除了孫獨行以外。
朱香琦身邊的丫鬟也在旁跟著幫腔︰「是啊!孫公子,你真是太不夠意思了!也不想想咱們小姐究竟是為誰努力到這等地步,可你竟然……」
「雙兒,住口!」朱香琦軟聲嬌斥,雙頰倏然泛出紅暈。
「小姐,雙兒沒說錯啊!只要是有眼楮的人都看得出來,小姐為了將來有朝一日能夠跟著孫公子夫唱婦隨,是多麼努力地鑽研各種毒物藥理,甚至為了能配得上孫公子的稱號,還勉強自己去跟眾人爭奪掌門之位。可偏偏小姐的一切苦心孫公子都不明白,雙兒也替小姐心急啊!」
孫獨行眼醫倏然掠過一道利芒,冷眼看著她們主僕倆一搭一唱。
「朱姑娘似乎有所誤解,孫某並無意介入紫陽門的掌門之爭。」他誰也不幫。
「既是無意介入,那為何——」
「哈啾!」殺風景的低俗聲響打斷了她的控訴。
原來是她們主僕倆身上的脂粉香氣太過濃郁,害得一旁沉默以對、努力假裝自己不存在的秋彼岸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主僕倆十分有默契地朝聲音來源橫眼一瞪,然而從頭至尾眼中只有孫獨行的她們,這時才赫然發現秋彼岸的存在。
「你……」朱香琦先是一愣,接著詫異地伸出蔥白玉指,不敢置信地指著與孫獨行同桌的女子。
這女人是從哪冒出來的?
「你是什麼人?明明旁邊空位這麼多,怎麼還敢這麼不知羞恥地跟孫公子共擠一桌啊!」雙兒率先跳出來發難。
要知道,孫獨行除了診治病患之外,向來都與女子保持一定距離,不會與任何女性有過于曖昧的親近,沒有人能例外。
偏偏這個例外,現在就出現在她們面前,朱香琦驚詫的水眸中閃過一道冷芒。
听見雙兒莫須有的指控,秋彼岸不悅地眯起眼。
不知羞恥?她好端端的坐在這兒,什麼話也沒說,什麼事也沒做,憑什麼得讓一個根本不認識的女人指控她不知羞恥?
到底是山下的人不長眼,還是他們的道德標準比人高?簡直是莫名其妙!
「這樣不分青紅皂白的指責他人,似乎不妥吧?」孫獨行冷眼睇向盛氣凌人的兩人。「朱姑娘也算是出身名門之流,倘若身旁的丫鬟沒教好、管不住自己的嘴,該說的、不該說的,全憑自己的情緒一古腦兒給倒了,豈不是要教外人看笑話嗎?」不溫不涼的語氣看似提醒,內容卻是十足十的責備,令主僕二人的臉色難看至極。
「這……孫大哥說的是。」朱香琦維持表面功夫地僵笑道︰「是我管教不周,還望這位……‘姐姐’不要見怪才好。」她打量眼前年紀較自己大上兩三歲的沉穩女子,目光掠過一抹鄙夷。
「不知這位‘姐姐’如何稱呼?」她故意加重音調,好突顯她倆的年齡差距。
男人挑對象,總是越年輕貌美的越好,這女人平凡無奇的臉蛋頂多稱得上清秀,與在「江湖美人榜」里排上位的自己根本沒得比。
她對自己的美貌有著十足的自信,這女人對她應構不成威脅才是。
豈知秋彼岸僅是冷睇了她一眼,隨即垂眸盯著手中已冷的茶水,緘默不語,完全沒有理會她的打算。
既然要她什麼事也別做,那她就不需要回應這莫名其妙的問題吧?反正她倆八竿子打不著關系,誰理她怎麼稱呼。
「喂!你這女人,人家小姐都好聲好氣地跟你請教了,你還裝聾作啞是什麼意思!」
「雙兒!」朱香琦喝斥丫鬟的放肆。只是向來心高氣傲的自己,又怎能忍受遭人如此漠視。
要不是孫獨行在場,她早就祭出她的白蛇鞭給這女人一頓好打,看她還敢擺什麼架子!
光瞧這女人那副目中無人的模樣,她就不信孫大哥會瞎了眼看上她!
裝模作樣的不理人,是因為不知該如何說明自己的身份而羞于啟齒吧?
「既然姐姐不願自介,那由孫大哥來介紹也是一樣的吧。」她滿懷期待地轉首望向自己的心上人。
原本在旁看某人鬧脾氣看得正有意思,忽然之間被點名,孫獨行一時差點忘了現在是什麼情況。
「這個……」他朝秋彼岸瞧去,不意發現她竟也朝自己看了過來,唯一不同的是,她眼中隱含著嘲弄的挑釁——
他要如何介紹她的身份呢?
「孫大哥?」看他倆竟若無旁人地在她面前眉目傳情,令朱香琦的臉色變得有點……不,是十分難看。
須臾,孫獨行揚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
介紹是吧?
「失禮了,未先行幫兩位做引見,確實是孫某的疏忽。」相較于秋彼岸渾身是刺的警戒,孫獨行倒顯得神情愉悅,自顧自地拉她起身。
「紅兒,這位是紫陽門的表小姐,朱香琦姑娘;朱姑娘,這位是孫某的義妹,秋紅。」
義妹?
這廂大方的熱心幫忙做介紹,另一廂卻是一席話震傻了三張臉;主僕二人不敢置信地瞪著秋彼岸,秋彼岸則是驚駭莫名地瞪著孫獨行。
他在說誰?認錯人了吧?
「孫大哥,這秋紅姐姐……不知是出身何處呢?」朱香琦好不容易從震驚中找回了聲音,訥訥地開口道︰「那個……我沒別的意思,只是……沒人見過或听過這人,依孫大哥的身份,竟然就這麼隨……輕易地認她做義妹,不甚妥當吧?」
雖是力持冷靜,語氣卻顯得相當咬牙切齒。
之前,她也曾三番兩次纏著他,要他認她做義妹,卻一再遭拒。是她硬是擅自將他與唐熾掛上同輩分,叫了聲大哥後就拒絕改口,而他則是懶得與她計較,這才任她一路大哥大哥的喊。
她一直都認為,他之所以會對她有著一份對別的女人所沒有的寬容,是因為他心里定有她的一席之地。然而,如今不知從哪冒出了個野女人,搶走了她所覬覦的一切光環……
她不甘願啊!
听出她對秋彼岸的鄙夷,令孫獨行心底頓感不悅,只見他和氣的笑容依舊,目光卻是驟冷。
「朱姑娘涉世未深,不曾見聞過的人比比皆是,又何以見得,紅兒與孫某並不相識呢?」
朱香琦猛地一窒,急聲辯駁道︰「不、不是的,孫大哥,我沒有別的意思?」
「沒想到朱姑娘竟是如此膚淺之人……既是話不投機,多說無益,恕孫某不奉陪了。」語畢,他探手攬過仍呆站在一旁的秋彼岸,一刻也不願多待,瞬間提氣飛身出樓外。
「孫大哥!」朱香琦急喚,卻只來得及瞄見那抹青色殘影消失在眼前。
怔然許久,哀傷的面容逐漸轉為陰霾,不復剛才的嬌弱模樣。
「小姐,現在該怎麼辦?」
怎麼辦?
她迷戀他已久,卻從未得到他的正面回應。如今他將那原本該是她應得的殊榮,全數交予那個女人,甚至對她如此決絕……
那個叫秋紅的女人算什麼東西!
「雙兒,知道孫大哥在探听什麼了嗎?」
「知道一些。孫公子似乎想找出究竟是誰在背後放出消息的……」
「是嗎?」她眼中閃過一絲算計。「那麼,我們就趁早把一切都解決吧。」
一片白皚的北境山脈,足以證明那只花妖已經確實被消滅,而唐熾又未能自北境復返,也就是說,「那東西」如今應該是在孫大哥身上……她冷哼了聲。
想長留在孫獨行身旁,可不是只會耍性子裝柔弱就成的。
她會讓那女人知道,能夠獨佔孫獨行的,只有她朱香琦,不會有別人!
「放開我!」待回過神,發現自己再度莫名其妙被他摟在懷里,秋彼岸猛然掙扎。
什麼話不能好好說,非得這樣抱來摟去的?
孫獨行垂眸低覷她驚怒的臉龐,微微一笑,待落在稍遠的無人街角,這才松開環抱著她的臂膀。
「失禮了,姑娘。」
秋彼岸暗惱地自他懷中退開,一雙眼戒備地瞪著他。每次只要一被他的氣息包圍,就會令她不由自主地失神。
他的懷抱,太危險。
孫獨行倒是不以為意地笑道︰「不知姑娘對于孫某的表現覺得如何?」他可是確實完成了她丟出的考驗,沒泄露她一分一毫的底細呢。
表現?什麼表現?秋彼岸不禁厭到茫然,不曉得他指的是哪一樁。
「不過,這回的事件倒也提醒了孫某——雖然無人識得姑娘,但認識孫某的人卻不少,之後遇上此般情況的機會還是有,不如就先在此討論一下姑娘的掩飾身份如何?」
對了,身份!
「誰是你義妹!」她反應慢半拍地怒斥。
孫獨行愣了愣,隨即笑道︰「所以,孫某這不就在征求姑娘的意見了嗎?」
什麼意見?她再度感覺處在狀況外,腦袋和他所說的話接不上軌。
難道她還在恍神不成?用力甩甩頭,努力讓自己清醒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