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政務殿時,武媚娘已經在文案前忙碌地批閱著奏折。
在普通的家族,盡心盡力幫丈夫打理家中事宜,就是受人稱贊的賢內助,會是子女引以為榮的母親。但在皇帝的家族里,皇後幫皇上處理朝政事宜卻是敗壞朝綱,是不守婦道的妻子,是兒子懼憎的母親,是全天下儒生痛恨的女人。
書案前的女人,五十四歲了還保持得如此美麗年輕,宛若三十出頭的女人。拋開家族仇怨,單純的以個人的目光去看武媚娘,婉兒只覺得眼前是一個有能力的美麗女人。要是沒有家族仇怨,她會敬重她,會像忠犬一樣追隨她。
「婉兒,你去哪里了,怎麼現在才回來?」武媚娘看著奏折問。
「回皇後,因為不認得路,走錯了地方,所以晚了。」
「剛剛你好像盯著我看,在你眼里我是怎樣的女人?」
「在婉兒的眼里,皇後是有能力的美麗女人。」
「這話听起來像是奉承。」
「奉承是指不真實的贊美,而婉兒說得卻是真實的,所以不是奉承。」
婉兒不卑不亢地回答。她的確不是在奉承,對武媚娘的欣賞是發自內心的,有時候這種欣賞如洶涌的潮水,不斷向仇恨的海岸沖來。她真怕自己的仇恨會被掩埋,因為缺少家族的記憶,復仇的堤壩是不夠堅固的。
「當我的掌文誥,你害怕嗎?」武媚娘抬起頭看著她。
婉兒搖了搖頭,她是真的不害怕。永巷里的女孩,生命如塵埃般微乎其微,活到老也不會有幾個人知道,這樣的生命活著也如同死去。當皇後的掌文誥,雖然走在鋼索上,但卻可以真實地活著,就算有一天掉下來摔死了,也有活過的記憶。她本來是死尸般的人,自然就不會怕死了。
「無所畏懼的目光,倒真有幾分上官儀的姿態。」武媚娘似笑非笑。
「婉兒能問皇後一個問題嗎?」
「初生牛犢不畏虎。」武媚娘冷笑一聲,「問吧。」
「皇後有沒有害怕過自己的所作所為。」
武媚娘沉默了,表情變得很復雜,像是在回憶所經歷的一切。幾十年的風風雨雨,在這個女人身上沒有留下蒼傷,反而使其生長成為一棵參天大樹。婉兒沒有在威嚴的目光里看到膽怯,甚至連一絲愧疚都沒有。
「你真的不怕我砍了你的頭,竟敢問這樣的問題。」武媚娘沉下臉。
「婉兒的命是皇後給的,您已經多讓我活了十四年。」
「哈哈,你這丫頭還真是有意思。」武媚娘大笑兩聲,然後朝她伸出手,像女神一般。婉兒走過去將自己的手放到皇後的掌心上,對方握住她的手,握得緊緊的,「真是奇怪,你對我如此無禮,我卻還是喜歡,也許你我之間的緣分是注定。當襁褓中的你朝我笑時,我就感覺到這種緣分了。」
听著溫和的話,感受著掌心的熱度,婉兒只覺得濃濃的暖流浸入胸口,洶涌的潮水漲起巨浪,復仇的堤壩在搖搖欲倒。注定的緣分,她也是如此認為的,既然是注定的,待在皇後的身邊,就是最好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