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寺的路上,我已與姑姑詳說了妙靜大師對鼠病免疫的存疑之處︰「若他體內藏毒,此毒猶如駐兵,攻下了來犯的鼠毒,兩毒相抵,是否便能無恙?」
姑姑道︰「如你所見,鼠病未必人人會害,因是有些人體內藏‘淨丹’,這乃是早年生過此類重病,且能痊愈,便能生出抗體,從此鼠毒難侵,可我問過大師,他沒有‘淨丹’,故而你之所言倒也合理,可大師所服何毒,咱們不得而知。」
「許是此草!」我遞上從叢里折來的蔓草,道︰「此地這種草可謂遍野,在寺院的菜園中亦有許多,大師會否誤食?」
姑姑接過蔓草,端詳起來,解語︰「此草蔓生于草叢?且葉如羅勒,光而厚,乃屬野葛,名曰胡蔓藤,俗稱斷腸草。」
听完姑姑之解,我遂來疑惑︰「若如你我所料,大師果真誤食了毒草,卻又能不死,難道果真有神靈護體?」
「醫者最忌符水神說,我想是大師還誤食過其它毒草,毒毒相克反成護體。」
「原來如此。那如何能提出這兩毒來配方子?」
姑姑短思片刻,道︰「血!唯有大師之血才能得方成藥!」
而此時的姑姑正在大殿為那些病患施針,以緩解他們疼痛,她廢去了助棍、醫袍,以膚觸膚,姑姑同我回來,定已報了必死之心!
唉,此生此世唯有她,唯有她!在我年幼無知之時陪我隨肆任性︰舊時護我爬樹,而今又共我赴死。
我尋得妙靜大師,此刻他正盤坐在數具尸身之前,雙目緊閉,口念《往生咒》。
「大師,可否借一步說話?」我道。
妙靜大師睜開雙眼,緩緩回過頭來,「施主,有何事?」
我俯身跪下,以首貼地,「懇請大師移步後堂!」
妙靜大師遂起身攜我而去,行至住持禪房。
「大師,請救救我家大人,而今唯有您才能化此大劫!」我又行跪禮。
妙靜大師伸手扶我起身,道︰「老衲以何相救?老衲悟道不深,恐無大能啊!」
「大師,可否借您一碗淨血?」我直去主題。
「血?」大師如是有驚。
「大師乃佛門得道高僧,血淨無污,有靈妙之效,能解天下萬疾!」我又道,救人如救火,妙靜大師的信仰又種的太深,恐怕難以受听那些晦澀的醫理,倒不如免迂投直,使些神明的玄語。
「姑娘何出此言?」大師又問。
「大師近病患而無恙,必是有因。長話不容短說,還先請大師賜我淨血,我便可證明!」我作揖道。
妙靜大師不再言語,盤坐于蒲團,挽起了袈裟的衣袖……
我端著這碗殷紅的血來尋劉中之,卻見他已昏迷甚深,我不做他想,飲入妙靜之血,再以口相渡。
血,因腥而澀。
心,因憂而急。
情,因近而濃。
劉中之才勉強咽下了幾口,我卻已目眩不已,我遂放下血碗,欲起身去尋姑姑來相幫,卻眼前一黑,厥了過去。
我醒來時,姑姑已在我身邊,「玉兒!」姑姑喚我乳名。
「姑姑,劉大人他?」此刻我口干難耐,喉口如焚,我許是昏睡多時。
「他倒還了神,恐能漸好,只是大師他……」姑姑欲言又止。
「大師如何?」我驚坐起身。
「唉!」姑姑重重一嘆,道︰「大師他,已圓寂。」
「為何?」
「大師同我而來,見你和劉大人皆昏迷,便與我扶你倆回房,過了半個時辰,見劉大人臉上的黑點似有所消,大師恐是信了你派去的說辭,便回了禪房,臨走前囑我兩個時辰後去見他。我因著急于你,未做他想,待我再去尋大師,卻發現他已經,去了!」
「難道?」我似有所知。
「我叩門再三,不得回應,便推門而入,只見大師面色蠟白,他……唉,大師果真是慈心如山!」
我又驚,「難道大師自行放血?」
姑姑點點頭,遞我一張素紙,我接過手,瞧。這該是大師的字跡,許是留給弟子的遺訓,上書︰「佛之法,渡人為業,渡之修,救人為宗。僧之所軀,若解苦之孽,便是道之境,修之滿,業之得。阿彌陀佛。」
我泣淚而下,淚濡墨跡。
「大師乃得道高僧,雖以皮囊渡人,其靈自渡升天。雖死猶生。」姑姑悠悠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