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暴中的情與愛 (22)翠翠

作者 ︰ 喬進賢

剛把病人送進內三科病房,我們的劉主任告訴我,說我愛人來電話,生了個女兒。听到後,我二話沒說,騎著潘醫生的自行車,飛似的奔到常山陸軍醫院。

我到周敬住的集體宿舍一問,集體宿舍的人告訴我,說周敬帶著孩子搬到家屬院兒去了。到了家屬院兒一打听,我才找到她們母女的住所。

這是一所窗戶和門都朝北開的低矮、陰暗、潮濕的舊房子。分內外兩間。外間有一張單人床,里間有張雙人床。周敬的各種物品都搬到這里來了。那時,能住上這樣的房子已經是不錯了。

我走進房里,迎著我的是一位五十多歲又矮又瘦面色萎黃的小腳老太太。她見我徑直往里走,用疑惑的眼光問我︰

「你找誰呀?」

我說︰「我是孩子的父親。」

老人高興了,拐著小腳兒,撩起門簾走進里屋,說︰「孩子的爸爸來了。」

我跟著老人走進里屋。周敬坐在床上正給孩子換尿布。她顧不得和我打招呼,看了我一眼,又低下頭去,一只手提著孩子的兩只小腳丫讓孩子的抬起來,另一只手把沾有黃色稀巴巴的尿布疊了一下,把屎巴巴疊在尿布里,然後用尿布擦去孩子上的屎。她一邊擦一邊說︰「這孩子不知怎麼的,你別換尿布,每次換的時候尿布上準有屎巴巴。」

女兒好像听懂媽媽在責怪她,拼命地舞動著兩只小胳膊和小腿兒,撇著小嘴兒使勁兒地哭。

周敬貌似嗔怪地指責孩子︰「還哭呢,看你弄得這滿屎!」

給孩子擦完,她把髒尿布遞給旁邊站著的老人︰「大娘,把尿布洗洗吧!」

老人拿著尿布出去了,周敬指使我︰「把桌子上的香油瓶兒給我!」

「什麼,香油瓶兒?」

「那個那個!唉,你這人真笨!就是桌子放著的那個小瓶子!」

我把桌子上的小瓶遞給她,說︰「我哪知道瓶子里裝著香油呢!」

「給孩子抹。上不抹點油非淹了不可。」

她給孩子上抹油的時候,孩子還在不停地亂蹬亂哭。

給孩子抹完油,她把柔軟干淨的新尿布墊在孩子底下,然後用毛茸茸的包布把孩子裹起來。孩子舒服了,不哭了。兩只小眼楮還左右轉動呢!我仔細端詳著我們可愛的女兒。她,女敕女敕的小臉蛋兒,紅紅的。兩道剛能看出的黃色眉毛下閃動著兩顆明亮的小眼楮。最漂亮的要算那一頭烏黑的頭發了。可惜孩子瘦了點兒。腿上的皮膚松松的,有不少皺摺兒。

我問周敬︰「孩子生下來多重呀?」

「五斤六兩,不到三公斤。」

「是不是不足月呀?」

「足月倒是足月,不過,我沒想到這麼快就生了。」

「怎麼回事兒?」

接著周敬給我講了孩子生下來那天的經過。她說︰「你知道,雖然已經到了懷孕的末期,但是,為了工作我還是拖著沉重的身子照常上班。星期六那天值夜班,睡覺前我巡視了病房里所有的病人之後睡下。睡到十點多鐘,值班護士急忙跑來說,周醫生周醫生,4床的肺結核病人咯血了!我一听,急忙爬起來跑到4床病人屋里一看,病人好好的,啥事兒沒有,只是剛才大聲咳嗽了一陣子。我埋怨護士︰病人沒有咯血你說咯血,你進來看過病人沒有?護士說︰我沒進屋,听到他大聲咳嗽,我想他一定咯血了,對不起,叫你受驚了。氣得我不知說她什麼好了︰你呀你呀……說著說著我的肚子痛起來,我說︰不好,孩子要生!值班護士急忙把我扶到值班室的床上。肚子一陣陣地痛,我堅持呀堅持,一直堅持到八點上班的時候,交了班我才到婦產科的產房里。上午十一點鐘左右,孩子生下來了。」

正說著,孩子又哭了。孩子一哭,本來紅撲撲的小臉兒,變得血紅血紅的。我驚奇地問︰「孩子的臉怎麼這麼紅呀?」

周敬說︰「她就這樣兒。人們說,剛生下來的孩子越紅,長大了越白,等長大了看吧,一定是個又白又漂亮的姑娘。她可能餓了,我來喂她。」

大概是本能的關系吧,孩子一抱起來,不哭了。小嘴兒只有櫻桃大,不,比櫻桃還小,只有筷子頭那麼一點點。我真擔心她含不住媽媽的*。說也怪,她把小嘴兒一張,竟把周敬的*嘬住了。她吸著女乃一口一口地往下咽,好看極了!

周敬懷里抱著吃女乃的心肝寶貝兒,用手撫模著孩子長長的頭發,她用自己的臉親了親孩子的小臉兒,對我說︰「這小東西呀真有意思,什麼都會,除了吃女乃、拉屎、尿尿和哭以外,還會伸懶腰,打哈欠,有時還打噴嚏呢!昨天夜里我把她放在身邊沒管她,她‘哼唧唧’‘哼唧唧’直哼唧。我心想,這孩子怎麼啦?難道她冷?我把她連同包著的小被子一同放進我的被窩里,不一會兒就好了。鬧了半天是凍的。」

我們正說著話,大娘洗完尿布進來了,說︰「晌午了,我該去打飯了。」說著就拾掇桌子上的飯盒和菜盆兒。

一見大娘那副瘦弱的身子和那雙扭捏的小腳兒,我怎能讓這上了年紀的老人去打飯呢?我忙奪過大娘手里的飯盒和菜盆,問周敬︰「到工作人員食堂去打嗎?」

「不,到休養員食堂打。生了孩子以後,領導上照顧我,說工作人員的伙食不好,批準我吃一個月的休養員伙食。休養員的伙食比工作人員的伙食好多了。」

「你們院的領導真好,想得真周到。我去打飯了!」

「去吧,出了家屬院兒往右拐,走過菜地,過了馬路往前走,不遠就是休養員食堂。」

我走出家屬院。路邊的菜地已是一片青翠碧綠。小草像綠毯一樣鋪在地上。蒲公英的小黃花隨著輕柔的春風在綠毯上悠悠漫舞。近牆處有兩棵紫藤蘿,鮮艷的紫色花朵散發著沁人的芳香。旁邊還有幾株桃花,蜜蜂在花間嗡嗡飛舞。楊柳的柔條隨風搖擺。春燕在空中往來穿梭。藍天像海一樣寬闊,幾朵白雲浮在天空像仙女在遨游。我深深吸了一口濕潤的新鮮空氣,覺得格外清新。啊!春天啊!你知道嗎?我當爸爸了,我是世界上最最幸福的人啦!

我從食堂打回飯,進屋,把飯菜放在桌子上。周敬把吃飽後熟睡的女兒輕輕放在床上,拿了條小毯子給孩子蓋好。我俯子望著我心愛的女兒,真想湊上去親她。可我這硬硬的胡茬子一定會把女兒嬌女敕的小臉兒扎破的。我只好望著女兒看呀看呀,沒夠地看。我輕輕地對她說︰「我的小寶貝兒,睡吧!媽媽該吃飯了。」

周敬下床,坐在桌旁,打開菜盆一看︰「唉,又是白菜炒肉!」她招呼我,「你過來,把那兩片白肉膘子揀著吃了吧!我一見這白乎乎的肥肉就膩得慌。」

「你真是有福不能享。我們食堂,三天五天吃不上一次肉,想吃肥肉還吃不上呢!」我把肥肉夾到嘴里一邊嚼一邊說,「真香!要是天天能吃上肉就好了。可是你,生了孩子也吃不了肥肉。怎麼辦呢?我到街上給你買幾個雞蛋去吧!」

「別去了,太貴。前天街上是大集。我叫大娘到集市上看了看。賣雞蛋的不多,十塊錢買十五個,一塊錢只能買一個半。吃不起呀!」

「吃不起也得吃,生了孩子總得補養補養呀!一塊錢一個半雞蛋比去年好多了。去年一塊錢只能買一個。最近我听了一次報告,說黨中央為了總結大躍進以來的經驗教訓,統一全黨思想,戰勝經濟困難,一月份在北京召開了中央工作擴大會議。參加會的有七千多人。毛主席說這次開的‘神仙會’要大家暢所欲言,‘白天出氣,晚上看戲’。毛主席還作了自我批評。他說︰‘凡是中央犯的錯誤,直接的歸我負責,間接的我也有份,因為我是中央主席。’我看今年的形勢比去年好,明年會更好。」

周敬吃完飯,大娘過來收拾餐具去刷洗。我要去刷,大娘不讓。老人把碗筷拿走以後,我問周敬︰「保姆的身體怎麼這麼弱呀?」

周敬說︰「我原來不知道她身體是這樣,要是知道這個樣,我就不用她了。她來了這一天,只能洗洗尿布刷刷碗,別的什麼都干不了。」

「不行就換一個吧。」

「算了吧,她怪可憐的,我不忍心換她。」

「怎麼回事?」

「大娘是城東劉莊的。她和她老伴兒感情不好。老伴兒在江西的一個縣里當縣長,把她扔了,在外面又找了一個。」

「她沒有兒女嗎?」

「有個女兒,據她說在上海上大學呢。家里沒人,就剩下她一個孤老太太。」

「她一個人怎麼過呀?」

「她住在娘家的弟媳家。那天是她兄弟媳婦送她來的。她兄弟媳婦見找了咱們這樣的家庭看孩子,非常高興,說了很多感激的話。我見老太太可憐,就把她留下了。」

「你可真是個心慈面善的大好人啊!將來孩子大點了,她抱不動了怎麼辦?」

「我辛苦點就是了。她上大學的女兒快畢業了。畢了業就能養活她了。」

「唉,讓你受累了。不行我打報告到你們醫院來吧!」

「到這小醫院兒來干嗎?這里的技術條件沒你們太行陸軍醫院好。到這里來沒發展前途,別來了。」

「看起來我非買輛自行車不行了。總借人家潘醫生的車子來回跑不是辦法呀!前幾天我到百貨商場去了一趟。自行車多得很,飛鴿的,永久的,鳳凰的,有的是,就是太貴。」

「一輛多少錢?」

「飛鴿牌兒的三百四十元,比去年七百多元降了一半還多。可比原來一百多塊一輛的時候還貴一倍呢!我真想現在就買一輛。」

「要買就買吧!咱倆存錢有五百多了,夠你買的。」

「抽時間我再去商場看看,能買就買一輛。」說到這里,我問周敬︰「哎,給孩子上戶口了嗎?。」

「上了。」

「上的什麼名字?」

「曹翠。」

「為什麼叫翠呢?」

「孩子生下來,醫生護士們就吵著給孩子起名字報戶口。有的說天氣暖和了,大地綠了,叫‘綠’吧!有的說‘綠’不好,不如叫‘青’。有的說叫‘青’不如叫‘翠’,就叫‘翠’吧!他們征求我的意見,問我報什麼名字,當時我正在難受,沒認真想,跟他們說︰‘隨你們便吧!報什麼都行。就這樣,戶口上上了個曹翠的名字。」

「叫翠就叫翠吧!翠字也不難听。」

有女兒了,我經常往常山陸軍醫院跑,沒自行車不行。沒法兒,我花了三百四十元買了一輛飛鴿牌自行車。買早了點兒,隨著國民經濟的好轉,「高價」商品的價格一降再降,到1963年,每輛自行車降到了一百七十多塊錢。當然,這是以後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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