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晚上，群眾組織在集體宿舍里批斗楊彩霞。
內四科集體宿舍的燈光似乎不像往常那樣明亮，暗乎乎的。一向溫和柔順的楊彩霞，被揪去了領章、帽徽。因為不時地被推搡，她那副四百多度的近視眼鏡戴不住了，摘了下來，這樣她的眼楮顯得大而無神。由于被推搡的結果，她的頭發亂了。她勉強地支撐著站在屋子中央，忍受著群眾的推搡和批斗。
我，本不想參加這場所謂的批判會，因為我和楊彩霞一起工作了七八年，不忍心看著她在群眾的威逼下遭受批判。可是，範教導員叫我來了解開會情況，只準看不準說。
到會的人數不多，主要是林偉才、閻久卿、鄒正平、趙春生、邱東來、魯愛玉等家庭成份比較好的人。他們在感情上對地、富、反、壞、右、資本家能劃清界限，痛恨剝削階級，痛恨反革命，痛恨反對毛主席、反對毛澤東思想的人。他們像凶煞惡神一樣審問這位前國民黨少校軍官的女兒，楊彩霞。
林偉才問楊彩霞︰「你說！你給你愛人寫信的時候，是不是像他那樣污蔑少數民族和丑化我們偉大祖國的大好山河？」
「我沒有。」
「我叫你不老實！」趙春生照楊彩霞的後背就是一拳。楊彩霞的身子向前搖晃了一下，站住了。
「站好！站直！我告訴你，不老實，沒你的好下場！」
人在矮檐下，哪敢不低頭。楊彩霞只得規規矩矩地站好，可她的兩腿在顫抖。
「快說！你寫信的時候，有沒有反動言論？」閻久卿吼叫著。
「沒有。不信你們到我愛人那里查查我寫的信嘛！」楊彩霞說話低聲低氣，不敢大聲回話。
「你太狡猾了！」閻久卿向楊彩霞的肩上打了一拳，「你讓你愛人把信燒了，你才這樣說。你愛人單位的革命群眾根本就沒查抄到你的信。」
「那是他自己燒的，我沒叫他燒。」
「你還敢抵賴?!」邱東來踢了楊彩霞一腳，「你不叫他燒，他能燒嗎？」
「我不知道。那是他自己的事。」
趙春生推了楊彩霞一把︰「就憑你對文化大革命的這種態度，決沒有好下場！」
邱東來上去踢了一腳︰「我叫你不老實！」
他們這樣你一拳他一腳打得楊彩霞東一歪西一斜，叫人看著很是不忍。我捅了捅林偉才︰「注意掌握政策呀！」
林偉才也覺得有些過分了，說︰「同志們，大家推推搡搡的可以，但不能用力太大。咱們還是叫她交代問題吧！」他問楊彩霞，「你給你父親寄了多少錢？」
提到她父親，楊彩霞眼楮濕了。她低著頭，默不做聲。
「問你呢！你听見沒有？」趙春生一把揪住楊彩霞的頭發，用力往後一拉，把楊彩霞的臉拉了起來。楊彩霞的臉色煞白。
「他媽的，問你話哩，快說！給你父親寄了多少錢？」趙春生抓著楊彩霞頭發的手，猛地向前一推。楊彩霞往前一個趔趄，差點兒沒跌倒。她向前邁了兩步，站住了。
「啊，你哭了？」閻久卿發現楊彩霞的眼淚，「你他媽哭什麼？冤枉你啦？啊?!」
「我父親死了。」楊彩霞的聲音很小。
「你真是他媽反革命分子的孝子賢孫呀！死就死了唄，你他媽哭什麼？」閻久卿使勁推了她一把，楊彩霞向邱東來方向一歪。邱東來見楊彩霞向他歪過來，就往楊彩霞身上一搡。楊彩霞身不由己地往趙春生方向一倒。緊接著，趙春生又往楊彩霞身上一推。這樣推推搡搡的，楊彩霞在人群中左搖右晃失去了做人的基本權利，太可悲了。
我不忍心再看這可悲的場面，對林偉才說︰「我身上不舒服，回家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