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喪事
轉眼到了冬季。這一天下午,我沒課,正歪在宿舍的床上看閑書。忽然呼機響了起來,我看了一下,顯示的是一個陌生的號碼。我用辦公室里的電話回撥了過去,接電話的是五嬸。她說我姥姥死了,要我馬上去奔喪。
姥姥和姥爺均是健壯長壽之人,姥姥活得更久一些,歿時已經九十多了。據老媽說,我小的時候由于沒人看,曾寄養在姥姥家數年之久。因此,我對姥姥懷有一種特殊的感情,每年放寒假前總要買些東西到姥姥家看望一下。老媽兄妹五人,分居在北京、大港、和沙泥鎮三地。這五人中,唯有老舅一人與姥姥同住,時間一長,老舅全家便煩了,覺得姥姥是個累贅,對待姥姥便很是冷落和無禮。大舅為此曾跟老舅吵過數架,認為老舅沒有盡到應盡的責任。老舅的理由也很充分︰老媽又不是我一個人的,你在北京逍遙自在,怎麼不把老媽接到你那里去住?其實,由于老舅一家以前很窮,我們在外地的各家沒少接濟他們,他大概都忘了。
吵歸吵,事情終還是沒能解決,老舅甚至說出了「咱媽早就該死了」這樣的話。姥姥也很生氣,每次見到老媽時,總要生氣地嘟囔一番,說他們對她如何如何不好,以泄憤懣。姥姥長期獨住在一間舊房里,自己做飯,還要幫著老舅家喂牲口。有一次我到姥姥家看望她,中午姥姥留我吃飯,在吃飯的過程中,胡老二忽然來到飯桌旁,對姥姥冷嘲熱諷。我感到很震驚,不知道他是不是每天都這麼做,他這麼氣惱一個老人,盼著她快點兒死,顯然是用心太過歹毒了。胡老二和胡老三小的時候,姥姥曾將自己舍不得吃的餅干等物留給他們吃,沒想到卻換來如此的對待……
我趕到李莊的五嬸家。她讓我去買「上禮」所用的東西,主要是啤酒等物。我從她家借了一個鐵筐,掛在自行車的後座上,便去了鎮上。在一個小店里,我買了一扎啤酒,放到鐵筐里,便往回騎。由于鄉下的破路全是土道,顛簸不已,一扎啤酒竟散了架,而五嬸家的破筐在側面又有大洞,有兩瓶啤酒竟悄無聲息地滑出了筐。等我回到五嬸家時,十瓶啤酒只剩下了八瓶。在我將啤酒重新捆扎時,發覺少了,忙又沿路往回找。好在啤酒丟得並不遠,很快就找到了那兩瓶啤酒。
這時,五嬸也將族里的人聯系好了,一行五、六人乘三馬車去了胡家村。剛進村就看到姥姥家附近熙熙攘攘,除了來「上禮」的親戚朋友外,還圍了許多看熱鬧的村民以及一些兜售三無食品的小商販。我和一行人擠進人群,到了「上禮」的帳桌前,寫帳先生問了我的村名,又問我叫什麼。我也不懂其中的規矩,順口說了我自己的名字。三叔那個倔驢在一旁听了,說︰「要說你爸的名字,怎麼能說你的?你算干什麼的?」我的怒氣頓時一閃,但很快壓了下去。改口說了老爸的名字。
上完禮後,我到了靈前,向姥姥的靈位磕了幾個頭。然後,我和一行人便回了李莊。
按照慣例,第二天照舊如此。可第二天當我再到李莊時,竟然找不到人了。昨天跟我一齊去上禮的人少了一半。很顯然,他們不想徒勞奔波,都躲了起來。沒辦法,只好再四處湊人。最後找到了一個遠方的堂叔,他答應和我一起去胡家村。這一回要用三叔的三馬車,那個狗雜種拉著一張驢臉,一副欠他八百吊的模樣,明顯不想讓我用。而三嬸則意味深長地說︰「我家的三馬沒油了,得加油。」那意思很明顯︰你想白用啊?沒門!我和堂叔將三馬車開到胡同里後,又回到院中問三嬸加多少油。三嬸說︰「你看著加吧。」我正要出院。三叔那個狗雜種大概是不耐煩了,居然沖著我像狗一樣狂吠道︰「你得去加油!」我瞥了那頭驢一眼,沒有理他。
幾天後,到埋葬日了。老媽早就派人給我送去了信兒,要買十條魚,最好要大的,還必須是活魚。這可讓我為了難,雖然埋葬日那天正好是鎮上的小集,但小集上的物品往往不全,如果當天買,能不能買到很難說。為了保險起見,在埋葬日的前一天我特意去了鎮上,想看看有沒有賣魚的店鋪。結果,我將這個窮鎮轉了個遍,居然沒有找到一家賣魚的。無計可施的我只能祈禱明日能有好運氣了。
第二天,我起了個大早,早早地到了集上。運氣還不錯,居然有兩份賣魚的。我在一個魚攤前停下,對攤主說︰「買十條。」他問我,「要什麼樣的?」我將口袋丟給他,說︰「撿著大的裝吧。」攤主也不跟我客氣,連魚帶水一起給我裝了少半袋子。上稱一稱,98元。我也沒打價,如數給了他錢。
到了胡家村行完禮後,老媽對我說還要參加出殯活動,不能像前兩次那麼早回去了。于是,我便留了下來,而三嬸等人則先行回了李莊。
在姥姥家的屋里,我看到了從大港來的表哥表姐等人,感覺很是親切。
出殯定在了下午三點左右。從行禮到起靈,還有許多繁文縟節,讓人煩不勝煩。我暗想︰這都是儒家文化留下的遺禍,讓所有的中國人一代復一代地受此毒害,將大好的時間和精力白白地浪費在這無謂的虛禮上面。
起靈後,我和一干人等乘著拖拉機趕赴墳地。到達墳地後,還有行禮之事。那時剛下過雪,眾人跪在冰雪覆蓋的荒野里,其苦難言。好不容易將棺材埋入了土中,眾人最後一次行禮,然後,四散而去。
回去時,我乘坐表姐夫的順路車,到李莊後下車,然後騎車回了學校。
經此一事,我徹底看清了老爸這個家族的丑惡面目,兄弟之間、妯娌之間明爭暗斗,惡語中傷,互相排擠……種種丑行讓人簡直不敢相信這竟是有血緣關系的一群人。我為出生在這樣一個家族而感到恥辱和難堪。
48、賄行
那一年的下半年,我經常看到張齊盼兜里揣著一、兩千元錢,當時並不明白他為什麼要帶那麼多錢,問他,他也閃爍其詞,不肯明說。後來才知道,原來那個家伙是在賄賂教育局的頭面人物,以圖升調。
如果追根溯源,張齊盼往上面升調的想法還來自我。為了離開沙泥鎮那個鬼地方,我經常夜以繼日地寫作小說,張齊盼自然也不甘久居其地,便問我該怎麼辦?我知道,那是個沒本事的笨家伙,他唯一可走的路只有向上面行賄——而這也是大多數鄉巴佬教師的首選或唯一選擇。于是,我便給他出主意,讓他給教育局里的頭面人物送禮。
給上面送禮也不是那麼簡單的。幾年前,閆小屯小學的閆佔山因為貪污而被停職後,為了賭一口氣,發狠向上面行賄。由于他沒有中間人作介紹,只能自己往教育局長的家里跑,因此,局長就很不願意給他辦。雖然他花了很多錢,但往上面調動的事卻一拖再拖,直到兩年後,他已耗去了數萬錢財,才把他調到了市直的一所實驗小學從事教學工作,而這與他的期望相差甚遠。據說,身心俱疲的閆佔山最後一次到局長家里去的時候,局長得了便宜賣乖地說︰「佔山,你不用惦記著我了,我什麼都不缺了,就還缺一件西服,等我穿上西服你的事就差不多了。」閆佔山的鼻子差點兒沒氣歪了,但人在矮檐下,只得有氣自己咽。幾天後,閆佔山將一件一千多元的名牌西服送到了局長家里,這才填滿了當權者的貪欲。
張齊盼的境況比閆佔山要好一些,因為他有一個遠房表哥在教育局工作,據說還是一個科長。有這麼一個中間人進行牽線搭橋,事情就好辦得多,局長也不好意思要太多的錢。所以他的升調之事以出乎我意料的速度進展著。
那一年的冬天,一個轉機終于成就了張齊盼。那一個學期,姜里小學的校長魏長青由于貪污學校公款等事被人撤了職,貶為教師調往其它學校。姜里小學的校長空缺自然由張齊盼來填補。張齊盼那個狗雜種以前一直窩窩囊囊,無能無功,此時突然升遷,就像窮人乍富、癩狗長毛一樣,一副洋洋自得的德行溢于言表。
張齊盼之所以洋洋自得是因為他的淺薄,他以為從此以後便可一路升遷,無災無難。殊不知,我早早地就感應到了他的未來︰他遲早有被撤職的一天。于是,張齊盼在眾人面前志得意滿,眾人皆艷羨不已,而我卻不屑一顧,暗自發笑。我記得我曾對張齊盼說過這樣的一句話︰不要在我面前翻跟頭,你在別人面前翻跟頭,別人看到的是你玩雜耍,以為你有本事,而我看到的卻是你的 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