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秋安陪那些大學生聊了一會兒之後,終于在他們意猶未盡的挽留聲中回到原本的位子上,不過隨意瞄了一眼,他就發現桌上少了一樣東西。
沒多久之後,當唐梓寧坐在他對面,若有所思的盯著他時,他卻搶在她之前開口。
「你的早餐呢?不是還沒吃嗎?」
他一臉的責備,唐梓寧倒是被他關心的語氣暖了心。
「髒了,我請吧台幫我重弄一份。」她淺淺笑著,從他了然的眼神知道他懂她沒說出的部分。
庾秋安放了心,把剩下的咖啡一口氣喝完。
「那就好,你慢慢吃,等你吃完我們再走。」反正他不趕時間。
不過唐梓寧卻突然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白皙秀淨的五官很是掙扎。
「你怎麼了?有話想說?」
庾秋安直截了當的態度反而讓唐梓寧心中更是糾結,那雙圓眸目不轉楮的看著他,最後在餐點送來時才收回視線,默默的用餐。
庾秋安藏不住內心焦慮,「是不是剛剛的事情讓你不開心?」
雖然他也不知道有什麼好讓她不開心,不過有問總比沒問好,是吧?
唐梓寧愣了一下,微笑搖頭。
「不是,一開始不開心的人是你吧?」她站得那麼遠,都可以清楚感覺他刻意散發出來的冷淡。
方才還在跟幾個大學生侃侃而談一些野外趣事的庾秋安,眉頭更加深鎖。
「梓寧,你有話想說就說吧!要是連話都不能說,我也不好意思借住在你那里了!」他們之間也沒必要繼續來往了!
原本在撥弄色拉的縴縴玉手一頓,接著就听見唐梓寧用她溫潤柔和的嗓音緩緩說出她心中的疑惑。
「我只是在想,你應該是交友滿天下的那種人,不應該……怎麼會要我幫你找地方住?」更何況他們認識的時間不長,密切往來也只有幾個月而已,他怎麼就願意讓她張羅打理這些事情?
庾秋安先是看了她一眼,確定她臉上沒有抗拒排斥的表情之後,突然咧嘴笑了起來。
「因為我相信你。」相信她的能力,相信她的人。
「什麼?!我?!」唐梓寧受寵若驚,再一次覺得這個男人怎麼老是語不驚人死不休!
「我寧願欠你人情,也不想欠別人。」他說得斬釘截鐵,顯然早已深思熟慮。
「是嗎?」唐梓寧不知道為什麼,竟然覺得悲喜交集。
「嗯!就像你說的,其實我在高雄這里認識的人不少,不說同行,光是還在大學任教的教授就有好幾個曾經合作過,大家平常交情也都還不錯,可是我不能去找他們任何一個人幫這個忙。」
他很仔細的說明,臉上沒有一絲煩躁,唐梓寧也就靜下心來听他解釋,多听一句,就又多了解他一些。
「為什麼?」庾秋安這個人不難相處,專業能力顯然也備受肯定,那些教授級的人物多半是願意跟他有更多的來往。
「因為我跟他們一向只維持在工作上的來往,大家互通有無各取所需,私底下,我不喜歡太錯縱復雜的人際關系。」要知道,生態保育這個圈子也是有派系問題的!
也就是說,她跟他是不同圈子的,所以可以欠人情?
唐梓寧垂下眼睫,慢慢喝著半冷不熱的拿鐵。
「喔!所以你一開始才裝作不記得他們?」她意有所指的朝後方努努嘴,便又低頭啜飲拿鐵,沒發現有人的視線微微膠著在她粉女敕的唇瓣。
庾秋安忽然有些焦躁的挪了挪長腿,「我只是不想理那個女大學生。」
「可是我看她很喜歡你。」眼楮都快冒出愛心了。
「她更喜歡我二哥。」庾秋安那雙墨黑瞳眸在桌上飄忽游移,嘴角自嘲的微微揚起。
「你二哥?」是誰?
「你喜歡MAX嗎?」庾秋安忽然身子往前傾,神秘兮兮的發問。
唐梓寧秀氣的眉頭困惑的擰著,「那個搖賓樂團?還好耶!那跟你二哥有什麼關系?」
她對音樂沒有特別的喜好,對了心情對了脾性,就是她心目中的好歌金曲。
「他是鼓手。」那代表念舊多情的唇瓣大大的啊著,「記不記得有一次我們住在同一間飯店的同一層樓,你還幫我開門,掛在我身上的那個人就是我二哥。」
他的唇突然又嚴肅的抿著,唐梓寧見狀,也只是恍然大悟的保持沉默。
「我以前不避諱讓人家知道那是我二哥,但是後來我學會睜眼說瞎話,除非我的兄弟跟我站在一起,不然我打死不承認我跟MAX的鼓手有任何關系。」他神情苦澀,似乎往事不堪回首。
唐梓寧一點就通,「有人曾經想要利用你去接近你二哥?」
難怪他要視之如畏途,被當跳板的心情,她懂。
「沒錯,很多人做過這件事,今天這個女大學生就做過,還有一個助理,你應該也見過,我第一次來這里用餐的時候,她也在。」
他沒再多說,因為唐梓寧一臉的恍然大悟。
「拿面紙給你擦臉那個?」她記得,往事歷歷在目,原來那個大獻殷勤的女子是別有所求!
「嗯!你怎麼記得這麼清楚?」雖然他可以少說了很多話,卻相當困惑。
唐梓寧沉默不語,在心里說著︰因為火腿……因為那一天之後,你掌心的溫暖仿佛一直熨貼在我心中……
唐梓寧復雜難解的表情讓庾秋安翻了個白眼,「算了,當我沒問。」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啊!
「如果……我也是在利用你……怎麼辦?」唐梓寧也學他身子往前傾,兩雙眼楮之間約莫只有一個托盤的距離。
「那我們只好看著辦羅!」庾秋安單手托腮,還懶洋洋的打了個呵欠,看起來百無聊賴。
凶性大發之前的猛獸,大概就是這種表情吧?
唐梓寧默默讓人把桌面清干淨,只留下兩杯檸檬水,接著拿出自己早已擬好的生活公約,一板一眼的跟庾秋安逐條解釋。
「首先,是衛生習慣的問題……」
庾秋安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仔細凝听。
從今天開始,他和她之間……絕對不會只是普通朋友!
雖然唐梓寧曾經談過幾年的戀愛,卻沒有跟男人同居的經驗。
她過去二十幾年一直都跟父母親住在那間透天厝里,直到跟孫鎮堂分手,刻意落腳在高雄,才體驗到一個人生活的自由。
當初孫鎮堂主動公告他們從上司下屬變成情人,她被動的接受了。
因為沒愛過,因為大家都說這個男人條件相當不錯,因為他說跟他交往不用改變什麼,只要維持現狀,就是戀愛的最佳狀態。
一向對愛情沒什麼特別憧憬的唐梓寧很理智的接受了,多少也是為了討好她的父母親,剛剛出社會的她,雖然從小就不受寵,卻還沒對親情絕望。
交往三年多,她不曾對那個事業越來越如日中天的孫鎮堂卑躬屈膝,百依百順。
她只是默默的陪他加班到深夜,默默的去他應酬的酒店、夜總會,把爛醉如泥的他接回家,上車之前還要先確認簽好的合約有沒有帶上。
通常隔天早上,她會按照平日作息去上班,而她雙雙退休在家的父母親會熱情又貼心的照顧客房里宿醉的孫鎮堂。
唐梓寧現在仔細回想,或許就是這樣的時機,讓大學畢業後在家當米蟲的唐梓晴得以介入這段感情。
唐梓晴在父母親的默許之下,去殷勤照顧孫鎮堂,如此體貼又細心的縴弱美女,把自己照顧得無微不至,讓孫鎮堂的情感一點一滴的聚集在她刻意營造出來的溫柔鄉里。
唐梓寧被自己的親人和當時的情人連手欺騙,從真相大白的那一刻開始,孫鎮堂之于她……就是個屁!
而庾秋安,這個自從搬進她家,就要求她稱他阿四的男人,她一直避免去思考兩人的關系究竟是什麼,可以說是刻意忽略一般人都會希望厘清的角色立場,盡量讓自己跟著感覺走。
歷經那一場背叛之後,她只想討自己歡心。
庾秋安搬進來的那天晚上,唐梓寧親自下廚炒了幾樣家常菜,熬了一鍋清炖牛肉湯,表示歡迎之意。
他很給面子的把桌上的菜統統吃光光,就連那鍋湯也喝到見底,下午補眠過的臉龐閃過一抹懷念。
「好久沒有這樣吃飯了。」他這幾年東奔西跑的,究竟得到了什麼?
「我有空就會自己下廚,你敢嫌棄你就死定了!」她故意惡狠狠的瞪著他,成功抹去他一閃而逝的茫然。
「我偷笑都來不及了,還嫌棄咧!」他靦的搔搔腦袋,看起來居然有點傻頭傻腦的逗趣。
唐梓寧噙著笑,二話不說開始收拾碗筷。
「等一下我洗碗。」庾秋安幫忙整理好餐桌,自告奮勇要幫忙。
唐梓寧笑了笑,站在流理台的另一邊安靜的削切水果。
在能力範圍內分擔家事,也是生活公約的其中一條。
他們沒有說話,似乎也不需要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