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牆飛檐,整日抬頭也只能看到四角圍起巴掌大的天。
幸好還有陽光,破敗不足以形容這個地方,地面上滿是濕滑的淤泥,四處都是隨風飄散的棉絮,空氣里彌漫著騷臭的氣味。
「起來,起來,干活啦。」遠處一個尖嘴猴腮的婦人,邊喊邊用手中的木棍敲打隨處躺臥的女人們。因為沒有房屋,這里的女人們都隨手抱過干草就睡。
她是分管浣衣司的姑姑,為人尖酸刻薄,心狠手辣,用滅絕人性來形容她一點也不為過,私底下,大多稱她為「滅絕師太」,因受春公公所托,她待我與翠兒還算寬厚。
起初她唯恐怠慢了我們,在春公公面前說了她的壞話,為我們安排的待遇與她一同無異,然而我還是再三要求,寧願與這些勞作的女人混住在一起,太過安逸,只怕會給自己添來不必要的麻煩,甚至稍有不慎,被杖斃做了冤鬼也是家常便飯之事。
畢竟我的入宮是在眾人的揣測和非議之中進來的,那些左右他皇權的女人們,也絕不會只是簡單的將我遣之永巷這般簡單,我只能謹慎小心,小心謹慎,處處打起十二分精神,為自己謀得一條生路。
望著面前堆積如山的衣服,我去汲水。整個永巷中,只有東南角一眼清泉,飲水洗衣都在這里。我小心翼翼的拎著水桶邁過橫臥著的女人。
那些女人頭發散亂,有的地方還打著結夾雜著草屑,破爛的衣服下漏出長年不洗澡黝黑烏亮的皮膚,塞滿淤泥的指甲讓人作嘔。我自然也同她們一樣,同樣的不堪入目。渾身的虱子正咬得我心煩。
她們一動不動,大概死了吧。掖庭的活計粗重,戾氣也深重。每天早上醒來都會有人因為忍受不了勞累和被人責打之苦而自盡。自盡後這些屈死的冤魂化為不滅的戾氣充溢在後宮之內,充溢在每個人心中。
「貝兒,讓我來吧。」多日里的叮嚀囑咐,翠兒已漸漸習慣稱呼我的乳名,或者我的名諱,漸漸的,大家對‘衛子夫’這個名字,悄然遺忘。
「沒關系,我可以。」我手里拎著沉甸甸的木桶,用寬大的衣袖擦拭著額頭的汗珠,婉言拒絕,然而我的話還未落音,身後恍如被人狠狠踹了一腳,整個人,連同滿滿的一桶泉水,匍匐在地,頃刻間,襤褸的衣衫被灌滿了水,緊貼著黝黑的肌膚。
一位貴婦立在我的面前,面容端正嫻雅,穿的雖是家常的衣服,繡著團花吉祥的圖案,頭發也只隨意綰個芙蓉髻,斜插一支金鳳攢珠的步搖,然而犀利的眼神,帶著嗜血的光芒,我心底一顫,恍然意識到什麼。
急忙拉著翠兒匍匐在地,慌亂中跪拜道「奴婢參見皇後娘娘。」
「你就是衛子夫?」她輕笑道,冰冷的聲音帶著一絲蝕骨的寒氣,我的思緒飛轉,顯然已意識到災難的降臨,于是加倍謹慎道「回皇後娘娘,正是賤婢。」
她用力扮起我的下顎,鳳眸一掃,道「果然是迷人的尤物,尚有幾分姿色,只可惜,我並不是皇後。」我的眼底一怔,恍然意識到「歲月」這個字眼,她雖富貴,抹再厚的胭脂香粉,也遮不住眼角尾部的皺紋。
「奴婢參見太公主,奴婢有眼不識泰山,罪該萬死。」我急忙更正道,她一陣冷笑,甩開我的下顎,淡淡的譏諷道「反應倒是蠻快的,」
我頷首,將頭埋的很低,很低,似乎要低到世間的塵埃里去。
她的聲音如漫天的冰霜打來,冷冷的命令道「伸出你的右手,本宮倒要看看一個賤婢也有資格進宮為嬪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