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娘倆在客棧里又吃了東西，剛才在慕容山莊，我什麼都沒吃，就生了一肚子怨氣。我暗暗告誡自己，以後一定要離馮都玉遠一點。
在房間里略微坐了一下，娘說︰「小尋，你也長大了，很多事情你可以自己決定。現在有一件挺要緊的事情，娘希望你認真考慮，之後再做決定。」
我看娘說得挺嚴肅，馬上聯想到馮都玉說過的話，是不是和我到底要不要認祖歸宗有關呢？我不由得挺直了脊背，緊張地看著娘。
「你見過那個人了，所以以前的那些事就不需要娘再嗦了。那個人一直都沒有娶妻，也沒有兒女，算起來，他也就你這一個親人了……」
「娘，你還恨他嗎？」我不等娘說完，先插嘴問道。我覺得娘的態度很重要，我必須得先弄明白。
娘淡淡笑道︰「有什麼可恨的？一切都是我自找的，與他有什麼相關？」
「難道你對……那個人一點感情也沒有了嗎？」不知道為什麼，我對丁鵬懷著深深的同情。
「小尋，你的心情，娘完全能夠理解。但是現實就是如此，娘已經和你爹在一起了，我們是一家人，一輩子都是這樣，不會有任何改變。我對你爹的心意自從二十多年前嫁給他的那一刻起就再也沒有改變過。雖然你爹也知道你不是他親生的，但是他從來就沒有在意過。對于我和你爹而言，你也是我們唯一的孩子。」
是啊，娘說的一點都不錯，我爹也只有我一個。不管怎麼說，丁鵬還有我這個親生的女兒，而對于我爹來說，我只是他的繼女而已，倘若我離開他們，那麼我爹豈不是連我這個假女兒都沒有了。那對他來說，太不公平。想想這二十多年，我爹對我多好啊，每次我調皮搗蛋，娘要打我的時候，爹就會把我抱走，然後跟我講娘的辛苦，總是把我說得眼淚汪汪的。我的一身武功也是爹手把手地教的，雖然他對我非常嚴格，但是我明白學武本就是得吃苦的事，我從不為這個而怨恨他。如今，要我因為同情自己的親生父親而離開他，我真的也做不到。
「唉……」娘嘆了口氣，「這事兒我也還沒和你爹商量。他知道我和那個人見了面，但他什麼都沒問，我也沒想好怎麼跟他說。我想先問問你的意思。你爹是個寧可自己受委屈也不會讓我們難過的人……」
「娘，你希望我怎麼做呢？」
娘撫模著我的頭，嘆道︰「我真希望沒有把你生下來，這樣我們所有人都不會難過了。孩子，娘這麼說，並不是嫌棄你，不喜歡你。實在是娘……對你……有愧呀……我沒法面對你。」
听娘這麼說，我的鼻子酸酸的，眼淚都掉出來了。「娘……我……我不會離開你和爹的。我們一起回曬谷尾去，就跟以前一樣。反正慕容山莊也不肯認我們，我們就當這些都與我們無關好了……」
娘也默默地流著眼淚。我知道和我相比，娘心中承受的痛苦更多。我真沒用，竟完全無法為她分擔。
「好了，你爹也快回了，叫他看見我們這樣，他也會難受的。」娘抹了抹臉，恢復了平靜。「那個人跟我說了，混元教並不是沒有繼承人，但是他希望能讓你來繼承他的位子，算是他對你的一點補償。我想啊，你是個女孩子，怎麼繼承這教主的位子呢？他說，他有七個徒弟，個個都不得了，讓哪一個做繼承人似乎都不妥當。如今他找到了自己的親骨肉，沒有人比你來做他的繼承人更合適的了。小尋，這事你自己斟酌吧，娘不會干涉你的想法。不管你做出什麼選擇，娘都會支持你，你爹也會支持你的。」
這可真是個難題。先不說我有沒有那個統領一教的能力，單是我的身世就叫我為難。如果我接受了丁鵬的提議，我是不是得改名換姓呢？我才不願意呢。可是不改名字，認祖歸宗的話，我能夠順順當當地當繼承人嗎？就算丁鵬沒意見，混元教的其他人恐怕也不會服從吧。反正，這事不好辦。我一時也下不了決心。
「慢慢考慮，別急。反正那個人身體還不錯，你有足夠的時間考慮。再或者過幾年，他又有別的想法也說不定。」
「娘，那個人到底有多少歲了，看起來怎麼那麼年輕？」我問。
娘想了想，道︰「我也奇怪這事。真算起來，他今年應該五十二歲了，但看起來跟二十多年前沒有什麼區別。這恐怕跟他練的武功有關。他的武功本來就自成一派，很是邪乎，江湖上鮮少有人是他的對手。」
「連爹也打不過他？」我好奇地問。
娘搖搖頭，道︰「他們沒有交過手，很難說。你爹的武功出自少林正宗，家學深厚，而那個人的武功據說出自西域，又博采眾家，很難比較孰優孰劣。」
「那娘你心里認為呢？」
娘淡淡一笑，道︰「你希望呢？」
我撓撓耳朵，笑道︰「我希望他們都厲害，那樣我的武功才有可能天下第一呀！」
「就你這點兒能耐還想天下第一？」娘敲敲我的額頭，道︰「你先把我的武功都學會了再說。」
娘的武功也相當不錯了，正宗的慕容世家出身呢。這麼看來，我還是很有資本的嘛，至少我也算是出身名門呀。哈哈！
此刻，心情算是好了許多，不過，當混元教的繼承人一事，我確實還需要好好考慮考慮。我雖然只有二十二歲，但是腦袋可並不簡單，我爹常夸我見識過人呢。如果我真的決定繼承丁鵬的位置，那麼我和馮都玉的關系就得重新審視了，包括我以後將要嫁的人，恐怕都不是簡單的事情。我不能不做長遠考慮。我決定慢慢想，免得忙中出錯。
這個下午，娘就在客棧里做著針線活。我好想去看看混元教的人在干什麼，但是我又不知道怎麼跟娘說，便在屋子里轉來轉去。娘似乎發覺了我的心思，說︰「你想去哪兒就去吧，別老在我跟前打轉，把我的頭都轉昏了。」
我朝娘嘻嘻一笑，趕緊出了門。我先到混元教落腳的地方轉了轉，他們似乎都還沒有回來，只有兩個守門的看見我了，朝我恭恭敬敬地道︰「辛姑娘來了。」
我點點頭，裝作若無其事地走進去，道︰「其他人呢？」
其中一個道︰「去慕容山莊了還沒回來。姑娘要不要進來坐坐？」
我「嗯」了一聲，然後故意不經意地問道︰「馮公子是什麼時候到的？」
他說︰「姑娘離開沒過久就到了。」
「丁教主有沒有要他帶什麼話？」
他想了想，道︰「這個小人也不清楚。待會兒公子回來，姑娘不妨親自問問。」他笑了笑，道︰「馮公子還問起過姑娘呢。」
「哦？他問什麼了？」
「就問姑娘是跟誰走的，什麼時候走的，之類的吧。」
我和他閑扯了半天，還沒見一個人回來。我不由得懊惱地嘆氣。
「辛姑娘什麼時候回總壇呢？」
我沉吟道︰「看吧，等這里的事情都辦完了再說。」
「那姑娘可要早點兒回去呀。咱們總壇可有好多年沒熱鬧過了。上次姑娘去了一次，大家伙兒可高興了。」
我奇道︰「為什麼我去了就會熱鬧呢？」
「辛姑娘你有所不知。小人听說我們教主從不近，所以總壇里一個女人都沒有。後來那些長老們、香主們也都一個個離開了，總壇可就更冷清了。」
我更吃驚了，問道︰「丁教主為什麼不近呢？我看馮公子他們好像不一樣呀。」
他笑道︰「我們教主在練一個什麼神功，常年閉關。馮公子他們年少風流，對武功也不是很上心，所以喜歡在外面玩兒。不過，教主對他們管教甚嚴，他們都不敢亂來的。」
還不敢亂來？那個秋霞是怎麼回事呢？我看那個馮都玉根本是無法無天呢。不過，也許因為丁鵬常年閉關，所以不知道他在外面的所作所為吧。丁鵬練的是什麼功呢？跟他的駐顏有術有關系嗎？
我還在那兒胡思亂想的時候，顧仲文回來了。他看見我有點兒意外道︰「若尋，你怎麼來了？」
我打了個哈哈，道︰「我娘叫我上街看看有沒有合適的繡花線，我順便來看看你們。咦？你這麼早就回來了嗎？」
顧仲文道︰「宴席已經結束了，大師兄和二師兄還在慕容山莊，我一個人先回來了。」
喝！這兩個人真是樂不思蜀了！「辛家堡的人回來沒有？」
「好像也沒有。我看到慕容莊主把辛少俠留了下來，似乎對他有些意思。」
什麼？難道我大舅在打辛若封的主意？他想把慕容珮嫁給辛若封麼？我心頭一團怒火頓時升騰起來。
「你怎麼啦？這麼不高興？」
「沒什麼。」我強忍著怒氣，道︰「馮都玉又是為什麼留在那里啦？難道慕容家也看上他了？慕容家的小姐很多嘛，夠他挑選的。」
顧仲文失笑道︰「還真讓你說對了。我听說慕容莊主有意把自己的女兒嫁給大師兄，然後讓慕容二爺的女兒嫁給辛少俠。這麼一來，中原第一堡和江南第一門就可以結為親家。這算盤打得可不錯。」
我的臉僵硬得連虛假的笑都擠不出來了。這算盤確實打得高明！慕容世家是要把我的一切都奪走嗎？不，我絕不會讓他們得逞！終有一天，我要讓慕容世家的那些眼高于頂的人以一種謙卑的姿態面對我，讓他們為曾經對我的輕慢而懊悔！
我匆匆返回客棧，娘看到我陰郁的臉色，有點兒吃驚。「怎麼啦？發生什麼事啦？」
我看著娘焦慮的眼楮，心頭又有許多不忍。這時我爹也回來了，他的臉色也不太好。娘問道︰「你們兩個都怎麼啦？到底出什麼事啦？」
我爹看著我道︰「小尋怎麼啦？」
我忍著心頭的火，道︰「沒什麼，有點熱。爹，怎麼現在才回？」
爹搖搖頭，道︰「慕容莊主把我們留下來說了些話。是跟若封有關系的。」
「他們要和辛家堡結親嗎？」我月兌口問道。
「你已經知道啦？」
「我剛剛去了混元教，听他們的人說起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娘望著爹道︰「若封是個什麼想法呢？」
爹嘆了口氣，道︰「這孩子什麼都沒說，但我看他臉色也不好。這孩子和小尋青梅竹馬……」
「爹……」我忍不住道︰「青梅竹馬就一定會兩情相悅嗎？辛若封的事情別扯上我。」
娘拉拉我的袖子，朝我使了個眼色。我氣呼呼的坐在床頭，心里很煩悶，說不出來是為了什麼。
「小尋，」爹說道，「若封的娘已經跟我們提過你和若封的事了。你辛二娘說，若封已經答應娶你了。」
我吃了一驚，沒有想到辛伯母還真的跟辛若封提了這事。「那、那怎麼行？我和辛若封是堂兄妹……」
「這個你不用擔心，我早就把這件事跟辛家堡說明白了。你們一點兒血緣關系都沒有。」
我更吃驚了，瞪著娘。娘只是淡淡地一笑。我的鼻子酸酸的，為了我的幸福，爹和娘都承擔了怎樣的重負啊？把辛若封和馮都玉放在一起比較的話，他們一定都會毫不猶豫地選擇辛若封吧。我當然知道，辛若封會答應娶我，只是因為他是個孝子，他不願意違背辛伯母的意願。那麼我呢？我的心又在哪里呢？
「爹，娘，」我雙腿一屈，跪在了地上，「原諒女兒不孝……」
娘嚇了一跳，趕忙來扶我。「這是干什麼？快起來說話。」
我不肯起來，低著頭，不敢看他們。「我……我要入混元教。」
空氣仿佛在一瞬間凝固了，爹和娘一定已經有過這樣的心里準備了，但是他們一定想不到我的決定來得這樣快。
短暫而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後，爹終于開口道︰「你要是已經想好了，爹不會反對。」
「小尋，」娘的聲音柔柔的，但是充滿了傷感，「你真的想好了，不是因為賭氣？」
我也這樣問自己，但是此刻的我已經沒有心情再去深思熟慮了，我堅定地點點頭。
「你要是入了混元教，恐怕和辛若封就有緣無分了。」爹說道。
「我本來就沒打算嫁給他，他恐怕也並不情願娶我吧。我們何苦互相為難呢？」我有點兒無奈地說。
爹點點頭，一抬手就把我給拉了起來。「你也大了，有些事情你有自己的想法，爹能理解。只要你好，我和你娘就都好。」
我的眼淚忍不住流了出來。「爹，不管我去了哪里，反正我都是你的女兒，你也永遠是我爹。娘，雖然你出身于慕容山莊，但我覺得慕容山莊沒什麼了不起，我一點都不稀罕跟他們認親戚。我要靠自己的能耐給你們爭光。」
娘苦笑著道︰「這傻孩子，你是個女孩兒，只要你嫁個好人家，爹和娘就很滿足了。難不成你還想做武林盟主嗎？」
「女孩兒為什麼就不能做武林盟主？」我大聲道。當然，我並不是想當武林盟主，但是如果有一天，我成為混元教的教主，而且我要讓混元教成為天下第一門派，所有的人也會對我刮目相看吧。唉，老天！我到底在想些什麼呀？
爹和娘對視了一眼，一起笑了起來，道︰「不得了，我們家要出一個武林盟主了。」
我也忍不住笑出聲來。我抹了抹臉上的淚，深吸口氣，道︰「你們別打趣我。反正你們看著吧，我會做出點名堂讓你們看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