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小孩用手指算數和賬房先生有算盤算數一樣的差距,當掐算的工具通過一個變通的方法由指算改成珠算後,可以預料的時間變得無法想象的長,姥爹突然看見了自己的今生所有已經經歷的和即將經歷的甚至前生後世,他不但看到了自己,甚至像地府的判官一樣看到了所有人的命簿,什麼人從哪里來要干什麼事會到哪里去,都盡展眼前。
他如同站在一條滔滔東逝的大江之上,看著世人匆匆忙忙走到他面前來,又匆匆忙忙的揮手告別。他可以在這條世人潮涌的江邊閑步,看起源的高山,看歸宿的大海。每一個人就如一滴河水,擁擠其中,茫然無措,不知道前面是不是有漩渦,是不是會踫上石頭,甚至一下濺起落在干渴的泥土上被吸收殆盡。
而姥爹看著洶涌的江面,看到了哪里有回旋的拐角,哪里有激流,哪里有石頭,哪里平緩哪里潺急哪里踫撞哪里拐彎,都看得一清二楚,真真切切。作為江河中的一滴水的個人,根本看不到這些情況,只能隨著命運的大流前進或者後退。雖然其中有極為少數的人可以通過自己的努力走出不一樣的人生,但是大多數人還是平平庸庸,剛在生活的波浪中偶露一角又沉浸在大潮之中,更多的人甚至連偶露一角的機會都沒有,就被生活的波浪推著進入了最後的歸宿。
可是他能看見,不僅僅能看到某一滴的趨勢,而且能看到所有,看到所有他想看到的。雖然他能看到這一切,但是他改變不了什麼,因為他只是俯瞰人世的看客,不是這個宇宙的主宰。不過,這個景觀已經足夠壯觀,足夠讓他驚嘆。
姥爹在手稿中這樣形容對發現的感受,相信他在寫下這些字的時候心情澎湃不已,害怕和激動同時沖擊著他的心髒,手中的毛筆也抖動不已,以至于寫下的毛筆字墨水不均勻,甚至一不小心將蘸飽了墨汁的狼毫甩在了身上,將新洗的衣服弄髒。
他在手稿中寫了當時的激動心情,但是並沒有把推算的方法寫出來。他自己已經被眼前突然展開的人世宏圖弄懵了,他不想子孫們再看見。
他一時間緊張的不知道怎麼辦才好。他寫下這些感受後,滴水不進,粒飯不吃的睡了兩天兩夜,他想靜下來,可是心血直往腦袋里沖。
爺爺的後娘雖然不關心爺爺,但是對姥爹還是盡心盡職。她急得不得了,急忙到村頭去找赤腳醫生。赤腳醫生來了,把脈,模額,翻眼,撫耳,就是看不出一點問題出來,可是問題就擺在他面前。赤腳醫生說,恐怕是沒有救了,準備後事吧。爺爺的後娘一听,頓時雙腿軟了,急問到底出了什麼問題,是不是食物中毒,還是急病暴發。赤腳醫生說,我行醫數十載,從來沒有看到過這樣的病癥,他應該是得了不治之癥。
爺爺的後娘兩眼上翻,癱倒在地。
姥爹的手稿寫到這里的時候,勾起了爺爺的回憶。爺爺說他記得姥爹兩天兩夜在床上不吃不喝的情景,也記得赤腳醫生說的那些話。那時爺爺還小,心想沒有多少時間孝敬父親了,于是砍了根毛竹去水庫釣魚,想在姥爹去世之前,讓他嘗個鮮。
那個年代吃上魚也是件難事,因為大家都沒有吃的,水庫和池塘還有小溪里的水都被人們一滴一滴的篩過,要釣到一條大拇指大小的魚都是相當困難的。
爺爺的想法很單純,以為姥爹吃不下小米拌糠,喝不下稀粥,但是肯定會吃魚。因為那時過年桌上擺的「年年有余」都是木頭做的魚,所以一旦有真實的魚在面前,姥爹一定會吃的很開心。
從清晨出發,一直釣到星星閃爍,爺爺的釣竿動都沒有動一下,騷動不安的倒是爺爺自己。
收起釣竿,垂頭喪氣的歸來的爺爺走到家門口時,听到了響亮的算珠「 啪啪」的撞擊算盤邊緣的聲音,心里一驚。他悄悄來到姥爹的房前,偷偷朝門縫里看。
略顯憔悴的姥爹批著一件灰色的打著補丁的中山裝坐在桌前,一手撥弄算珠,一手在毛邊紙上記著什麼。燈芯上的燈花已經很多了,嚴重影響了燈光的亮度,可是姥爹根本沒有注意,一門心思全在算盤和毛邊紙上。
父親在干什麼呢?從來沒有看到過他在深夜里算稻谷的賬啊。再說,父親算賬的時候一般都有監督人在場。那麼,他此刻在干什麼呢?
這個疑問一直在爺爺的心里,很多次爺爺以為他是在貪污稻谷做自家用,但是很快又否定,因為姥爹的為人不是這樣。直到爺爺看到姥爹的遺留的手稿,才知道姥爹當時確實是起了私心。他不敢泄露天機,但是對自己的子孫的命運很在乎。並且,那時很多人家都生許多孩子,以繼承香火。而爺爺是姥爹唯一的一個孩子,而爺爺的親生母親很早去世,後娘對他好不到哪里去。雖然姥爹的後妻沒有在姥爹面前表現出討厭爺爺的樣子,但是姥爹很清楚爺爺的處境。他不在場的情況下,後妻對兒子的情況又是另一副模樣。而姥爹比他後妻的年紀大很多,所以擔心自己死後兒子的處境。
即使沒有這些,哪個父親不關心兒子的將來?
于是,姥爹第一個想到的自然是爺爺,于是他第一個算的是爺爺的命運。他算到了爺爺會與鬼相遇,當然除了這個,他還算到了許多爺爺要遇到的困難,但是任何一個也比不上鬼這個困難。按照算珠的推算,爺爺會在鬼這件事上失手,會導致喪命的結局。姥爹的兩手一哆嗦,毛筆從手指間月兌落,在毛邊紙上弄髒了一大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