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到文撒子的家門口,我正準備推開虛掩的大門,爺爺立即做了個制止的手勢。我連忙收回伸出的手。
爺爺到了文撒子家門口反倒從容不迫了。爺爺示意我不要出聲,然後指了指我手中的糯米袋。我把糯米袋遞給他。此時,他的另一只手里還捏著幾根松針。
「你有沒有聞到鴨血的味道?」爺爺的聲音降低到不能再低。
我搖了搖頭。我沒有聞到鴨血的味道,即使聞到了,也不可能分清是鴨血的味道還是雞血的味道。對我的鼻子來說,所有動物的血的氣味沒有差別。
爺爺見我搖頭,便不再說什麼。他把糯米袋打開,將糯米在地上撒了一個圈,然後拉著我一起站在糯米圈里。我不知道爺爺在做什麼,但是我能夠做的只是盡力配合他。
爺爺拿出從大棚門框上扯下的松針,對著松針哈了幾口氣,像冬天暖手的那樣。然後,爺爺將松針的尖細的一端放在右手的虎口,粗大的一端捏在大拇指與食指中間。他緩緩舉起手,舉到齊眉高的時候突然發力,將手中的松針投擲出去。
松針在月兌手後變成了針尖向前的姿勢,如一支射出的箭。松針向文撒子臥室的窗戶飛去,文撒子的臥室沒有關玻璃窗戶,但是在外面釘了一層紗網。十幾年前,我們那里的窗戶都是這樣,紗網是用來遮擋一些蚊子和臭蟲的。
松針剛好撞在了紗網上,然後像踫到了蚊香的蚊子一般無力掉落下來。整個過程都是無聲無息的,屋里的一目五先生不會發現。
我看出爺爺的手有些抖。也許是反噬作用影響了他的投擲。
爺爺做了個深呼吸,再一次舉起了另一個松針。我暗暗的為爺爺鼓一把勁。
再一次投出,松針從紗網的空隙中穿過,直接飛入了文撒子的臥室。
緊接著,我听到文撒子的臥室里傳來「啪」的一聲。
「媽的!哪里來的蚊子!蟄死我了!」原來是文撒子用巴掌打蚊子的聲音。「不是釘了紗網嗎?怎麼還有蚊子進來!哎喲,蟄得真疼!」
我能想象到,那顆松針穿過紗網,直直的扎向了趴著酣睡的文撒子。或許扎在他的大腿上,或許扎在他的臉上,不過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這下把他給扎疼了扎醒了。
「咦,你們是誰?你們怎麼到我房間里來了?」我又听到文撒子驚訝的聲音。
「你們……你們是一目五先生!」文撒子在房里驚叫道,「你們真是一目五先生!選婆說你們第一個會來找我,還真讓他說對啦!」
「一目五先生真在里面啊!」我詫異的看著爺爺。爺爺卻是一臉的平靜。
「我們不要動。」爺爺說。
屋里傳來磕磕踫踫的聲音,我能想象到文撒子此刻的驚恐。他肯定像鯉魚一樣一躍而起,面對五個鬼後退不迭。手或者腳撞倒了屋里的東西。
「一目五先生要害文撒子了,我們快進去幫他吧。」我焦躁的看著爺爺,央求道。爺爺一把抓住我的胳膊,不讓我走出糯米圈。
「你們是看我好欺負,先來對付我是吧?」文撒子的語氣由弱轉強,一副舍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的氣勢。「我告訴你們,我不怕你們!你們不就是四個瞎子一個獨眼嗎?啊?我眼楮雖然不好,但是比你們強多了!你們別以為我眼楮不好就敢對我下手!對,我是撒子!他們都叫我文撒子!但是我眼撒心不撒,我心正著呢!我心正不怕鬼敲門!我不怕,我告訴你們,我不怕!想吸我的氣?沒門!你們五個鬼加起來也不過一只眼,我一個人就有兩個眼!我怕你們?老子就是撒子也是兩個眼,也比你們強多了!敢欺負我?哼!」
一連串的大罵從窗戶里傳出來,比四姥姥罵鬼毫不遜色。
接著,我和爺爺看見一目五先生狼狽的從大門跑出來。那個獨眼鬼出來的時候,看見了站在糯米圈里的我們。它看了看爺爺,又看了看我,用單只的眼楮和那個核桃殼一樣的眼洞。它似乎看出來是我們把它們的晚餐弄醒的,氣咻咻的朝我們瞪眼。可是它見我們站在糯米圈里,不敢靠近來。
爺爺始終抓住我的胳膊,生怕我主動沖過去。其實我知道爺爺暫時不能捉鬼,心里還害怕獨眼鬼靠過來呢,哪里還有勇氣主動跑過去?
我跟爺爺站在糯米圈里看著一目五先生向大路上走去,漸漸消失在朦朧的夜色里。
而屋里的文撒子還在罵罵咧咧︰「你過來呀,瞎子!獨眼!你過來呀!你過來吸呀,吸我的氣呀!老子不怕你們!虧我們村的老頭子給你們做了靈屋,你們不報恩反而來報仇了是吧!沒有眼楮事小,你們還沒有良心呢!你們五個沒有良心的家伙!」
爺爺見一目五先生走遠了,這才走出糯米圈,推開門走進文撒子的臥室。我緊隨其後,生怕一目五先生殺個回馬槍,時不時回頭看。
「你們居然敢回來?老子拼了!」文撒子見我跟爺爺進來,立即舉起一只鞋子砸過來。
我和爺爺慌忙躲過文撒子的臭鞋。幸虧他的眼神不好,鞋子沒有砸中我們。
「是我 !」爺爺喝道,「瞎扔什麼!他們走遠了。」
文撒子的眼珠轉了幾圈,也不知道他在往哪里看︰「原來是馬師傅哦。哎呀哎呀,沒打著你吧?剛才一目五先生要吸我的氣呢!嚇死我了!哎喲哎喲,我這心窩里跳得厲害呢!咦,我的鞋子呢?我的鞋哪里去了?」
我捏著鼻子撿起他的鞋,扔在他的腳下。他彎下腰在地上模了一圈,終于抓到了他的臭氣哄哄的黃布膠鞋。
「剛才我在做夢,不知道四個瞎子和一個獨眼圍著我要吸氣呢。」文撒子抖抖索索的穿起鞋,面露慶幸。「幸虧蚊子把我咬醒了。不然我再也醒不了啦!多虧了那只蚊子。哎喲哎喲,我還把那只蚊子拍死了呢。它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哪。」
他在床單上一模,模到了那根松針。
這時,門外響起了腳步聲。不,那不是腳步聲,而是木棍敲擊地面的聲音,一下一下,跟人走路的節奏一樣,由遠及近。爺爺的眼楮里頓時冒出了警覺的光芒。難道正是我所擔心的那樣,一目五先生回來了?可是一目五先生沒有這樣的腳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