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熙見她如此正式,亦退後半步,長身而立,兩臂合攏向前伸直,右手微曲,左手附其上,兩臂自額頭下移至胸,上身鞠躬微傾。他行的也是正式的揖禮,但他方才微傾著身子,卻是多用于朋友之間的初次見面,許是他也在為白日里的唐突致歉。
見甄宓眼含笑意,袁熙亦是心中開懷,將手中的折扇別至腰間,向前邁了幾步,拱手道︰「不知道姑娘現在可否告知姓名?」
甄宓臉上一陣火熱,自己三番兩次躲避于他的這個問題,怕是今日再也躲不掉了,也沒有再躲的必要了,遂微微一福︰「小女子甄宓,見過袁公子。」
袁熙伸手虛扶了一下,又兀自笑了起來︰「我與甄小姐怕是不止見了三次面吧?」
甄宓面上一紅,料到他此話的意思定是指那日在伏河上,他此時已經識破了自己的身份,難怪那日見他瞧自己的目光便覺繾綣有余而友好不足。
「袁公子果然是睿智之人,甄宓這樣都不能瞞過。」
「我叫你洛兒可好?」他突然回眸,定定地望著眼前的人。
甄宓只覺雙頰異常火熱,像是悶熱之極所致。在這斗室里袁熙說出此話,無疑讓甄宓面紅耳赤。
見甄宓不答話,自知是女兒家的羞澀,不便再追問。
「我听聞你二哥甄儼說府中毓文齋藏書頗多,特來借閱一下,不想姑娘也是喜讀書之人。」
「讓袁公子見笑了。」
「不要再叫我袁公子了,叫我顯奕便可。」
甄宓略一點頭,並未將顯奕二字直呼出口。身份有別,即使他不在意,這府中規矩也是不容許的。
整個屋子里只有甄宓面前的案桌上點了兩支白蠟,其他地方皆是有些暗。袁熙借著燭火走近瞧了瞧,卻發現甄宓並非在讀書,而是在作畫。袁熙自小幼承庭訓,琴棋書畫也是樣樣精通之人,只略略瞧了一眼,便覺此畫畫功深厚,真不似出自眼前只有十幾歲的小姑娘之手,不覺嘴角揚了揚,勾起一個好看的弧度。
他又瞧了個仔細,只見潔白的宣紙上,簡單地繪著幾塊大青石,石頭的縫隙中生出幾株蘭花來,春葉葳蕤,向兩側延伸,而蘭葉中又以石綠的顏料點綴,將幾朵淺綠色蘭花中間深綠的花蕊點出,瞧著更添了幾分生機和活力。
袁熙眼中毫不掩飾的贊賞,他看了一眼佇立一旁的甄宓,柔聲問道︰「不知洛兒作這副畫有何寓意?」
雖然之前袁熙已經說過叫她洛兒,可乍一听到他果真這般喚她時,她的臉頰還是猝不及防地紅了一片。她微微垂著頭,不敢看他,細語道︰「我大哥生前喜歡屈原的《九歌》,里面說到‘綠葉兮素權,芳菲菲兮龔余。秋蘭兮青青,綠葉兮紫睫。’所以,我才將對大哥的思念之情寄托在這秋蘭上。」
「在下冒昧,請洛兒見諒。」袁熙望向眼前的人,甄宓的眼中分明有了點點淚光,在瑩瑩的火光下更顯嬌柔美麗,讓袁熙的心也隨之柔軟起來。他看著楚楚佳人,幾欲伸手將她攬入懷中,可又怕唐突這般動情的人兒。
甄宓亦有所察覺,袁熙這般火熱的目光直直地落在她的臉上,讓她一陣慌亂,雖然能再見到他確實令自己開心,可是這男女共處一室到底讓她覺得有些不適。若是再不離去,怕是會引起誤會,傳到母親和兄長耳朵里自是不好。
「時候不早了,甄宓得回房了,今夜擾了公子讀書之雅興,實在有罪。」甄宓略一福,打算告辭。
「讓顯奕送送洛兒吧。」袁熙欲伸手將她扶起,終是頓了頓,做了一個虛禮。
「袁公子公事繁忙,不勞公子了,甄宓自行回去便可。」
「今日顯奕對洛兒多有冒犯,洛兒就不能給顯奕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他輕笑著,語氣中並沒有咄咄逼人的意思,甄宓自然明白袁熙話中之意,他也是聰明人,話已至此,若是自己再糾纏著不放豈不失禮,便頷首道︰「那就有勞袁公子。」
袁熙推開門,甄宓與他相繼走出。
此時天色已如濃墨般,只有院中零星的燈籠照著這濃黑的夜。還好這條路甄宓時常走,若不然真是不知要如何回去。
袁熙跟在她的身後,看著她婀娜的身姿心中百感交集。此次來中山能遇見甄宓是他一生之幸,只是有聚便有散,離別之期也漸近,不知日後是否還有相見的機會,念及此便有些失落。甄宓靜靜地走在前頭,她不敢回頭看他,她怕一回頭便陷進他的眼眸中,所以,只那麼輕咬著唇不做聲地走著。
「洛兒。」他忽然輕聲喚道。
甄宓聞聲停住了腳步,卻仍未轉身,她能感覺到他的目光落在她的後背之上,而片刻的安靜似乎是他有千言萬語要說與她听一般。
果然,他長長地吁了一口氣︰「此次來中山,能遇見你是顯奕此生一大幸事,只不過,兩日後,我便要回冀州了,不知日後可有機會再見到你……」
他的語氣中帶著一點失落,在甄宓听來就有如這瑟瑟夜風一般,讓人心中頓生涼意。
她終于回轉過頭來,沖他微微一笑︰「能結識公子乃是甄宓之幸,倘若日後還能再見公子,那自然也是甄宓所願……」
「洛兒也想再見到我嗎?」未等甄宓話音落下,袁熙已經上前握住她的雙臂。
甄宓被這突如其來的親密羞得低下頭去,心卻更加快速地跳動著。她難道也在期待著與袁熙的再次見面嗎?不行,不能再與他在此糾纏了︰「袁公子,甄宓這便到了,多謝袁公子相送。」
跨過這道拱門便到了洛冰軒院內。
袁熙抬眼瞧了瞧拱門,沮喪地垂下雙手。良久,甄宓見他仍舊無言,就那麼長身玉立地站著,不得不抬眼看他,卻見他依舊目光灼灼地瞧著自己,使得甄宓的心愈發難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