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才小寒,要過兩日才是大寒意,但堤壩已垮,簡直是笑話,去年主持修堤的官員全部該死。
她怒氣攻心便動了胎氣,強撐著處理完政事,再回養心殿,便陷入半昏迷,而這時,太醫和穩婆卻尚未趕到。
龍天宙果斷地對貼身太監道︰「去含涼殿請方才那幾位貴客速至養心殿。」
然後他快步進入內室,卻被幾名老宮女攔住︰「參見——」
「少嗦。」他還不知道她們要說什麼?女人生孩子,男人不能進——不能見!里面躺著的是他娘子、她肚里懷的是他的孩子,他要是沒資格進去關心,誰才有資格?
他本也不是那麼守規矩的人,是女皇喜歡這樣,他才順著她,如今大禍臨頭了,誰管那些無聊忌諱?
見那些宮女還想再攔,他手一揮,幾道迷煙便讓她們睡個過癮,而後他大步進入內室,只見龍床了,女皇半身是血,明黃色的龍袍被染得紅艷,讓她一張小臉襯得如雪蒼白。
他心一揪,說不出的疼痛與憐惜彌漫全身。
「歌月……」他走過去,輕輕地扶起她柔若無骨的身子。
她眼睫顫抖著,似乎正與死神進行激烈抗爭,好一會兒,才勉強睜開雙眼,目光卻迷蒙。
又過了一陣子,她才捉回殘存的理智,同時定定看向他。「王夫……」
他嘴角輕扯,給了她一抹極之溫暖又溫柔的笑。
依稀間,她似乎見到金陽突破烏雲,從天中灑下萬點金芒,隨著金光閃過,冬雪盡融,綠意布滿天地,那是春的生機,也是一種生之趣味。
真好看,她忍不住心跳擂鼓,想不到這輩子有一個人可以為她笑得如此動人心魄,她……值了,真的值了。
這一刻,皇位、天下、一切的一切都遠離了她,她的心里只剩下一個人——龍天宙,她的駙馬、她的王夫、她的……愛人。
是了,她愛他,愛到願意為他妥協、為他軟、為他……她想倘使此刻,他和文若蘭的位置互調,她還舍得為封家天下而殺他嗎?
心瞬間化了,答案不言可喻。不舍的,她不會舍得他死,為了他,她一定會變成一個昏君,一切只為他——
「王夫,若朕……朕現在便下召,若生下的是皇兒即刻立為太子,一旦朕有萬一,太子即位,王夫攝國,等待太子年滿——」
「哪一個?」他突然打斷她的話。
她愣了會兒,依然沒明白他的意思。
「王夫在說什麼?」
「寶兒診出你懷的是雙生子,所以我問你,想立哪一個做太子?」
「啊?」她從沒想過自己懷的是雙生子,太醫也沒提過,真是……一庸醫!
太醫署真是養了一沒用的米蟲,氣死她了。
「放心吧!你不用這麼快擬遺召,我將他們全召進宮了,正在含涼殿里,我已請人去宣,他們很快就會過來,你不會有事的。」
她不禁苦笑,之前他同她提起預言一事,她還覺得他想得太多,不意……只能說,她招了一個擁有鬼神之能的王夫。
不過雙生子啊……唉,這可是個大麻煩,按祖宗家法,這皇位是立嫡立長,但如今,兩個都是嫡子,出生時間又相差無幾,長幼之分幾乎等于無,兄弟倆難免互相比較,若再讓有心人挑拔,十八年後,再上演一場逼宮戲碼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真是……無子煩,有子更煩!
這一刻,她已經忘了生死遺言,滿腦子都是朝政大事,還有未來儲君繼位問題。
做父母的哪個願意見到子女手足相殘,這事一定要將它早早扼殺。
所以兩個皇子一出現,就要妥善教養,她開始回想朝堂里有哪個大臣可堪大任。丞相?老好人一個,專會和稀,不行。禮部尚書?食古不化、老頑固,不行。秦大學士?學問是好,野心太大,不行。魏御史?品性正直但太剛易折,不行……
唉唉唉,大晉是不是要亡國了,怎麼她把四品以上的官員都想了一遍,沒一個可堪大任的?
龍天宙好笑地看著她時喜時憂、又驚又憤的神情,一顆懸到半空中的心終于放下來了。
只要她有精神想那些無聊小事,再加上她剛強的意念,自然有辦法活下來,最怕是她自己都沒了信心,那即便是華佗再世也無能為力。
她還是驕傲才好,他看了才習慣、才順眼。
事事以男人為天的女人或許很多人喜愛,但那不是他喜歡的,她才是。
夫妻之間那點小事啊……嘿,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外人是永遠也看不透的。
不多時,龍天洪等人全數到了養心殿,房寶兒一入寢宮,見女皇陛下這模樣,雙眉微微一頓,顧不得行禮,立刻上前為她把脈。
同時,命令一道道出口。「二哥,我需要很多熱水和白布。」
「我立刻讓人準備。」
「另外——」她話到一半,忽被外頭一陣哄吵聲打斷了。
原來太醫們和穩婆接到陛下動了胎氣的消息,匆匆趕來,卻被龍天宙的人擋在外頭,雙方一言不合便吵了起來。
龍天宙很火,他是不愛管事,不代表他沒權管事,提供。至少他還是後宮正主,這群人當他死了嗎?敢在他的地盤上吵,活膩了!
「三妹夫、四弟,可否麻煩二位讓外頭那絡人閉嘴,見血也無所謂,本宮不太乎那些禁忌。」
「知道了,二哥。」龍天荒帶著花淚痕一起出去。他心里默默為那群不開眼的家伙祈禱,但願他們早死早超生,因為倘若死不成,又讓龍天宙記上了,才真是生死兩難。
然後,不管房寶兒要什麼東西,龍天宙都叫別人去準備,自己則在寢宮待上了。
房寶兒也沒趕他,她不是那麼食古不化的人,以為男人進產房就是天大的罪過,丈夫擔心妻子很正常,二哥不放心,想在這里顧著,那就留下,有什麼了不起?
反倒是平常老愛喳呼,視禮教如無物的龍天洪頗不自在。
「二哥,你是不是回避一下?」
「為什麼要回避?躺在那兒的是我娘子,她要生的是我的孩子,值此危急關頭,我當然要留下來與她一起,豈有回避之理?」龍天宙平常是很好說話,可他只要認定一件事,便是一百頭牛也拉不回來。
「可……這是產房,老古人都說男人進產房——」龍天洪還想再勸。
龍天宙揮手打斷他。「老古人都死了,你管那些死人骨頭說什麼,不如多護持一下你二嫂,我記得你以前煉過一種藥,說是能激發體力,你二嫂動了胎氣,大量失血,身子很虛,我擔心她撐不過產子之苦,你那藥若有用,就拿出來讓她服下,先過此關再說。」
「呃?」龍天洪愣住了,二哥說了,床上躺著的是二嫂,也就是不管她多麼討厭女皇,這人已是二哥認定的女人,大家親戚做定了,跑也跑不掉。
啊!真是可惡,二哥怎如此沒眼光,天底下好女人這麼多,偏偏選只母老虎,真是自找苦吃,連累弟妹也跟著一起受罪……
氣死她了,她決定一輩子討厭二嫂。
「你發什麼呆?」龍天宙在她額上輕彈一下,「我問你的藥呢?究竟行不行?」
龍天洪嘟著嘴,不滿地撫著額頭。「人家尋藥是專門煉來給男人吃的,女人……我可不知道吃了會怎麼樣。」
龍天宙懂了,她煉的是一種特殊的藥,激發體來來行閨房之樂……真是無聊。
「三姐,那藥可以讓我看一下嗎?」房寶兒突然開口。
「啊?」龍天洪大吃一驚,可還是手到懷里掏藥。「寶兒,這真是給男人吃的,女人吃不好吧?」
房寶兒接過丹藥,湊近鼻端一聞,「百年老參、鹿茸、豹胎……全是大補之物,可用。」說著便塞了兩顆進女皇嘴里。
不多時,她蒼白的臉像染上了胭脂,汗珠也冒了出來。
「熱……朕好熱……」
龍天宙擔憂的目光轉向房寶兒。
「此乃血行加速,二哥不必擔心,彤藥正在激發二嫂的精神和體力,令二嫂能撐過生子之痛,但過後仔細調養一年半載方能恢復。其間最好保持心情平和,勿大悲大喜,若能再抽時間練養生功,則年至古稀不成問題,但若調養不好,則有損壽元。二哥切記,不要讓二嫂任性,虧空了自己的身子。」房寶兒解釋道。
「知道了,多謝弟妹。」龍天宙頷首,記下了一切叮囑。
龍天洪則錯愕得掉了下巴,藥也能有此用途?真是……她覺得自己有必要重習丹藥。
房寶兒見所有什物準備完畢,女皇的身子也準備好了,便喊著龍天洪。「三姐,二嫂胎位有些不正,我須為她校正,方能順產,其間煩你運功護住她的心脈,以免二嫂體力耗損過大,撐不到生下三個孩子。」
「三……三個……」龍天宙始終平靜的表情終于崩潰了。
「抱歉,二哥,我為二嫂檢查時,她懷孕的日子太短,我只能查出她月復內不止一個胎兒,便以為是雙生子,但方才檢查,卻發現一個心間,所以二嫂懷的應是三子才對。」這才是房寶兒冒險用丹藥的主因︰要生三個孩子,得有足夠的力氣才行。
事到如今,還能不生嗎?瓜熟勢必蒂落,龍天宙朝房寶兒一拱手。「一切煩勞弟妹了。」
「二哥放心,二嫂雖動了胎氣,但她身子一向很好,所以我有把握讓母子平安健康,絕不令二哥有所遺憾。」話落,她開始為女皇校正胎位,而龍天洪則開始運功護住女皇的心脈。
隨著時刻流逝,她疼得把嘴唇都咬破了,可第一個孩子尚未落地,房寶兒的話她听見了,一想到這種痛苦要連熬三次,簡直是死的心思都有了。
為什麼會是三個?皇族中,從未听過有人產下多子啊?難道是老天在懲罰她,當初為了要孩子,不惜天天對龍天宙下藥的結果?
那麼她保證,從今而後,除非他自願,否則她再不貪魚水之歡了,喔……可惡!痛死她了!為何如此疼痛?房寶兒既稱神醫,莫非沒有辦法幫她止痛?
她不知道自己熬了多久,忽地,一記啼哭聲響徹雲霄。
這是什麼東西?吵死了……她已經疼到快失去了意識。
倒是龍天宙看見第一個孩子落地,激動得全身顫抖。
「弟妹,這臍帶……能由我來剪嗎?」他的孩子,他親眼看著出生的寶貝……
從沒有哪一刻,他覺得自己的人生終于圓滿了,不再因為出身而有所缺憾。
「當然。」房寶兒將剪刀遞給他。
龍天宙親手剪斷孩子的臍帶,拿白布稍微擦拭一下嬰兒身上的血,便將孩子抱在懷中,送到女皇面前。
「歌月,你瞧,我們的孩子,是個男孩,你最想要,未來可以承繼大統的皇子。歌月……謝謝你,你一定要堅持下去……」
她听見他的聲音,原來迷糊的神智突然起了一陣清明,他溫柔的語調讓她的心霎時充滿了溫暖。
她突然想哭,自己以前對他這麼壞,他卻待她如珍似寶……她發誓,以後一定會全心全意待他好,絕不辜負他這一片憐惜之情。
而後,她的神智漸漸清楚,猛然想起自己正在生產,那他……男人怎麼可以進產房?
「啊!」她尖叫。「為什麼你會在這里?」
「太好了,第二個孩子出來了!」同時,房寶兒欣喜的聲音傳了過來。「二哥,你還要剪臍帶嗎?」
「當然。」龍天宙先把懷中的嬰兒交給一旁侍候的宮女,讓她先幫皇長子清洗一下,接著又跑去剪臍帶了。
女皇只覺自己快瘋了。為什麼龍家人會允許王夫進產房?剪臍帶?房寶兒還問得這麼理所當然,他們到底知不知道什麼叫禮教?什麼叫規矩?
啊!所以說她跟龍家人不合嘛!這些人都是瘋子,她如此正常,怎麼跟瘋子合得起來?
生氣、憤怒……千般言語都無法形容她此刻的難堪相漲滿胸口的情緒,她真是……可以的話,她真想一暈了事。
可是……
「二哥,第三個了,快來剪臍帶。」房寶兒喊。
「太好了,終于全部生下了,歌月……咦?歌月,你沒事吧?」她怎麼閉上眼楮了?龍天宙急喊房寶兒。「弟妹,你快看一下歌月,她到底怎麼了?」
房寶兒診了一下女皇的脈,松了口氣。「沒事,太累了睡著而已。我去開幾貼補氣的藥,等女皇睡醒,讓她喝下,對身體有好處。」
聞言,龍天宙和龍天洪也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