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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鎮東面有湖,湖水平如鏡,溫如玉,它是仙女的眼楮。湖邊一棵姿態極美的山櫻樹。粉紅色的細碎的花曼妙嬌媚。
「久湖」與「長木」。
意言天長地久。七日開花,一瞬的爛漫,像思念一樣纏綿,像重逢的乍喜,它們就這樣年復一年,日復一日地相守。
十六歲的燕飛獨坐在長木樹前,看著久湖疲倦地流淚。
就在前幾天,他們,她最好的朋友黎雪與連孝,他們還那麼幸福的在這里叩拜長木久湖,祈求良緣長久。但是一瞬間的,所有的幸福都灰飛煙滅,黎雪已經三天都沒有出過門,她一定是不願再見到她了,若不是她那個不祥的夢,她現在已經是幸福的嫁娘了。
突然間,樹後響起了一陣輕而微淡的腳步聲,踩著碎碎的落葉,行雲流水。燕飛擦干了臉上的淚,忍聲不語。樹後的人慢慢靠近,燕飛誰都不願見,只是將自己縮在長木微陷進去的樹洞里。
「正是這了。」一個淡而平靜的少女聲音在樹後響起。
燕飛從湖里看到了身後少女的倒影,黎明的微光反射著長衣雪白,微散發出一道淡淡的光暈,瘦削修長,烏黑的長發溫柔地傾瀉在臉側——少女有清麗姣美的臉,淡而凝遠的眼楮,冷漠不喜的唇形。
少女閉著眼楮,深深地吸了口氣,似乎要將所有的櫻香湖靜吸到體內。她輕輕地笑了,她不笑的樣子不食煙火,一笑卻像是鎖住了天下的美景,她輕輕地眨了眨眼楮,臉上帶著一股看透萬事的自負︰「也只有這樣的地方,才能鎖住那樣的靈氣。山窮水覆處,柳暗花明村。」
燕飛突然心一緊,因為湖水倒映中,少女的身後突然出現了一只漆黑高大的黑狼,碧綠的眼楮在陰暗中閃閃發光,它正慢慢地向少女靠近——
她正想提醒少女,可少女卻突然笑了,像是看到了自己心愛的少年郎,甜蜜又溫柔︰「你覺得這里如何?」
黑狼溫順地眨了眨眼楮,慢慢地坐了下來。
「那就是這吧,如若他不移,我們也便這樣守著,天涯海角都去過了,此處尚可安身。」少女又上前走了一步,晨風吹動她的衣裳,像是要隨時飄然上天。
黑狼突然凶猛地豎起毛發,燕飛透過湖面看到它飛快地向她的方向撲來——
「啊!——」燕飛將身子全然縮進樹洞,驚恐地瞪大眼楮看到一團黑影撲天蓋地!
「坐下。」
什麼都沒有發生,黑狼像是受到了極大的命令,停下腳步,向後退幾步,靜靜站著。少女的臉在水中變大,最終出現在了燕飛眼前,背後的湖水襯著月光鋪在她身後,照得她一身白衣那麼不真實。
少女冷冷盯著她,轉身離開了。
許是受了驚嚇,或者突然大叫吞了寒風,燕飛蜷在樹洞里突然咳嗽起來,喉嚨像爬了千萬只蟲子。這一切,都是報應,或許連孝很快就會來找她了。
又響起了碎葉片的腳步聲,燕飛睜開眼楮,看到少女去而復返,站在她面前,皺眉看著她。
少女低頭與黑狼對視了一眼,眼里流動著誰也看不懂的心意。她走向燕飛,只是側頭看了看她︰「體本陰寒,不應受涼,你不應該在這里。」
「那我應該在哪里?哪里都不應該有我……」燕飛的眼淚像斷線的珠子。
少女似乎一瞬改了方才那漠不關心的神色,盯著燕飛道︰「你一個人在這里做什麼?」
「我在等連孝。」
「那他人呢?」
燕飛忍不住顫抖︰「他死了。」
「哦,你在等一個死人。」少女似乎又突然沒了興趣,退後了一步。
「湖神會听見我的祈求,會讓我再夢見連孝。我知道他有很多話想跟黎雪說……」
「這世上沒有神,也沒有鬼。與其留戀死人,不如好好自己活著。」
燕飛只是麻木地哭著,她並不堅強,接受不了任何不圓滿的現實,但人世間哪會有圓滿的事情,尤其是對于燕飛,或許這一生她都無法得到一個圓滿。
「有時候,活著還不如死了好。」燕飛人生第一次如此萬念具灰。
「活著,總是有希望的。」少女淡然一笑,雖然這樣說,眼里卻並沒有多少鼓舞光明的東西,似乎那只是一句很無心的話,隨意地從嘴里月兌離出來。她抬頭看了看久木,然後又用那種探究的眼神看燕飛。
「這是什麼地方?」她問了一句。
「子墟。」
「子墟,好一個子虛烏有。」少女嘲弄地笑了笑,轉身離開。
「哎——我叫燕飛,燕子的燕,飛鳥的飛。你叫什麼名字?」
「宋令箭。」
「宋令箭,我們還會再見面嗎?」燕飛突然覺得很舍不得,這叫宋令箭的少女,與她似乎有著一眼萬年的緣份。
宋令箭轉頭淡淡一笑︰「有緣自會相見。」她優雅地點了個頭,慢慢走遠了,只剩一道湖水般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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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令箭,你別離開我……燕飛突然張開了雙眼,那個初次見面的場景又在她夢里回轉了一次。「我怎麼在這里——」她話還沒說完,喉間已是千蟲萬蟻爬行,咳到無力。
「飛姐你醒了!」夏夏撲過來。
「你怎麼也跟著胡鬧,還答應說要好好照顧宋令箭,你連自己都照顧不了,還得讓別人來照顧,真是讓人不省心。」
燕飛馬上抓起枕頭扔向這個將責備蓋在她身上的人︰「我不用你管,你繼續消失好了,我也不想再看到你這個混蛋!」
韓三笑接過枕頭抱在懷里︰「不想見到我?那我可走了。」說罷他真轉身要走。
「臭韓三笑!」燕飛馬上淚流滿面,一個不置只言片語的人消失這麼久,回來了居然連一句安慰的話沒有。
「好了好了,別較勁了,我也不惹你生氣了,等你身子好了,要打要罵隨便你還不成麼?」韓三笑將枕頭墊在燕飛身後,眼間帶著笑,燕飛聞到他身上一股很淡的清泉水的味道。
「你去哪了,你去哪了你!」燕飛推了一把韓三笑,韓三笑很後倒了倒,燕飛沒想到他會這麼受不住大力。
韓三笑靠在對面看著她笑,燕飛看到他雙手斑斑點點的小傷口,像是被無數粗針扎過一樣。他飛快地將手放進了口袋,繼續看著她笑。
「你們怎麼都在這里?宋令箭呢?把她一個人扔在山上嗎?」
「宋姐姐已經回家了,只是一直關在房間里,沒有出來過。」夏夏見韓三笑不說話,小聲地補充道。
「宋令箭回來了?她怎麼樣了?吃過了嗎?」
「她會好的。倒是你,沒那麼強硬的身板子就別跟宋令箭這種人拼了,她是常年在山野奔走的人,健壯得狠,你是紙糊的小兔子,哪里能少半頓飯。什麼都沒想,把身子養好再出門,曉得沒?」韓三笑繼續看著她笑。
燕飛覺得韓三笑奇怪極了,他從來不會用這種眼神看她,這感覺,這感覺好像是看著自己丟失很久的愛物,好像是臨死之人重生看到太陽一樣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