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姑娘,燕錯怎麼了?」鄭珠寶眼看著宋令箭與夏夏在房里一頓忙碌,海漂立在一邊皺眉。只見燕錯全無意識,任人罷佈,臉蒼白的嚇人。
「受了點寒氣——韓三笑帶回來的姑娘怎麼樣了?」
「醒了,只是精神很不好,一直哭,看起來暈暈沉沉了,怎樣也不肯說話——宋姐姐,他不會有事吧?」夏夏擔擾地看著燕錯。
「不會死。這件事先別跟燕飛說,你也是。」宋令箭盯著鄭珠寶。
兩人雙雙點頭,卻已太晚——「什麼事不能跟我說?」燕飛已模著廳道進了後院。
鄭珠寶皺了皺眉,覺得燕飛看上去很奇怪——
「飛姐,你怎麼又四處亂走了?宋姐姐交代……」
燕飛卻一把推開了夏夏,冷淡道︰「你是听你宋姐姐的話?還是听我的話?她說什麼你都听,我說什麼你都要向她請示,是麼?」
夏夏一怔︰「飛姐,你在說什麼啊……」
「燕飛,夏夏妹妹是擔心你……」
「——你也一樣,全都說是為我好,結果將我當成什麼都不知道的傻子——」
「夠了。既然你要知道,告訴你何妨。燕錯受了傷,要在這里靜養,你自己的傷總是不好,操不了這麼多的心。」
「什麼叫操不了這麼多的心,燕錯是我弟弟,他受傷這麼大的事情,難道我不該知道麼?」
「弟弟又怎樣,包藏禍心——你們只是恰巧同父所生,各自長成,自食其力,其實並不相干。」
鄭珠寶呆呆看著宋令箭,心想竟有人會有這樣的想法論辭。未免太過無情。
「無論他怎麼樣,做過什麼,他都是我的親弟弟,他身上流著我爹的血,血濃于水,你不懂麼?」燕飛反唇相譏。
「我不懂,我沒有親人,更不懂什麼叫血濃于水。我只知道,流不出血的傷口更致命,我還知道,越是親近的人,越容易傷害與背叛。」
「這個,我懂。」燕飛蒙眼紗布下的嘴角在冷笑。
宋令箭冷道︰「我看你不僅眼楮瞎得厲害,心瞎得更厲害。」
宋令箭從沒這樣冷厲地跟燕飛說過話,果然燕飛狠狠顫抖了一下,紗布馬上濕潤,印出了淡紅。
「飛姐?!宋姐姐——」
「我治不了心眼瞎的人。」宋令箭拂袖離去。
燕飛氣息混亂,作勢要拆頭眼前的紗布,鄭珠寶急忙制止道︰「別這樣,怎樣,都別對自己的身子堵氣。宋姑娘是關心你才生氣——」
「別說了,你們誰都不懂,他是我的弟弟,卻不是你們的,所以你們才不痛不癢,事不關已。我想一個人陪一陪他。」
鄭珠寶淡淡走了幾步,慢慢停下腳步,回頭迷惑道︰「燕飛,你是真的看不見麼?」
「我看不見。心里卻比誰都要清楚。」燕飛笑容僵硬,若是雙眼能見,定是冷淡至極。
鄭珠寶沒有再說話,因為她看到了一直沒有再作聲的夏夏,堅強的臉,平靜的雙眼,沒有絲毫情感。她不敢再看,也不敢再留,轉身出去找宋令箭。
「宋姑娘!」鄭珠寶跑得氣喘吁吁,才一會功夫,宋令箭已經快到鎮街上了。宋令箭回頭盯著她。
「有件事情,我一直覺得不對勁,但我又怕放在心里疑神疑鬼,還是趁早跟你說了好。」鄭珠寶累得滿頭大汗。
「什麼事?」
「就在你們帶著燕錯進來的時候,我剛好在房里與燕飛說話,听到你們的響動,我才出來看看。我走的時候,燕飛已經躺下要睡的樣子,可是我出來沒多久,她竟已經在後面了。」
「然後?」
「然後我覺得,在外面的燕飛,剛方才在房里跟我說話的燕飛有點不一樣。我記得在房里的時候,她穿的是一件乳白色的披衣,臉上的紗布也很白,像是新換上去沒多久的。而在外面與我們說話的燕飛,卻穿著瓷白色的對襟衣,裙底髒污有泥,臉上的紗白泛黃顯舊,似乎不是剛才的衣服,臉上的蒙紗也陳舊了很多,微有些泛黃。而且她也不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里,換了衣服與紗布,還挽了半個頭發……」鄭珠寶越說,臉越發蒼白,而她更不明白的是,她說了這麼多,宋令箭卻只是冷冷的笑。
「宋姑娘不覺得此事太過詭異麼?」鄭珠寶突然有點失望。
「房里她問了你什麼?」
「她……她……」鄭珠寶咬了咬唇,「她問我與韓公子的事情。」
「哦。」宋令箭對這件事情似乎不感興趣,思忖半刻道,「你先回繡莊。夏夏此時應不在莊里,莊里三個病人,還是得有個人照看著。」
鄭珠寶點了點頭,心里卻道,既然如此,為何你還要獨自離去?宋令箭,你的心里在想什麼?而你與他,又到底是什麼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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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漂哥哥。」夏夏平靜地走進院子,一看四周不見宋令箭人影,想是又獨自上山去了。海漂一個人在院子里,桌子擺在窗檐下,桌上筆墨紙硯,而海漂卻只是提著筆,紙上空白一片,幾乎能倒映全桂樹枝上的斑斑桂蕊。
「你在寫字?還是作畫?」
「沒有。喜歡這墨的味道,清涼。不陪飛姐麼?」
夏夏眼里閃過一絲悲涼,強笑道︰「她不需要我陪了。」
「哦。」海漂平淡應了一聲,抬頭看著上空的桂枝。
「桂花已經開得這麼旺了……」夏夏抬頭嘆道。
「那枝最旺,共延了七根分枝。花快垂到我頭上了。」海漂微微一笑。
「這個你也要去數啊?」夏夏轉頭看了他一眼。
海漂笑道︰「六十三枝。里邊有枝,快要生新枝了。」
夏夏一怔,他竟真將桂樹枝條數了個遍。一個人要有多少無事可做的孤獨,才能整日以此打發日子。
「宋姐姐與三哥都不陪你麼?怎麼也不來找我們玩?」夏夏低聲問道。
「各有各的忙事,我什麼都不懂——」說到這,海漂轉頭漫漫一笑,「前些日子,莫掌櫃答應教我做畫。他畫得美極,若我也可以,以後給你們各畫一幅。」
夏夏心中百轉千回,竟呆呆流下淚來。
海漂當做沒有瞧見,轉頭繼續看著桂枝︰「燕夫人也極愛桂。有時候她也會開窗聞桂,我幫她收了些好的桂蕊,你幫我帶著給她。」
「恩。」夏夏哽咽應了一聲。
「我記得——」
「你?你記起以前的事了?」夏夏感覺自己突然寒毛一立,這個想法讓她感覺萬分驚恐。
海漂笑了︰「我記得夏夏愛笑,可是今天的夏夏不笑了。」
夏夏平靜地坐在海漂的躺椅上,抬頭看著院上的四方天,淡淡道︰「我本來,就不是個愛笑的人。從很小的時候開始,我就不知道什麼笑是討好別人的,而什麼笑是打心底里發出來的。後來我遇上了飛姐,遇上了這里的宋姐姐,三哥,還有十一郎,我才知道什麼是快樂,什麼活著的意義。」
「夏夏,過去的事情,若不快樂,不要去想。」海漂垂頭一看,看到筆上墨汁滴在紙上,渲開了一朵如黑色梅花。
「一切,就在踏入這個門檻時說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