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驢,來壺茶。」韓三笑每次總是一副迫不及待的樣子,一落坐就開點,一副隨時餓暈累死的德生。
小驢慢吞吞地拿了茶壺,又抹了一次桌子,再細細地擦了一次茶杯。他看著對面的宋令箭笑了笑︰「宋姑娘來了。」
宋令箭顯得很疲憊,點了個頭就當是回應,不作搭理的樣子。
韓三笑看看周圍,問道︰「你家小莫呢?」
小驢擺型著茶具道︰「與孟無游山去了。」
「正好,免得頭又被吵大了。」韓三笑像松了口氣,又像是一肚子有很多想不明白的事,「听你上次說,好些人訂了你們客房,現在倒是入住了沒有?」
小驢搖搖頭︰「沒有。他們訂了三十天左右,但自交了房錢之後便出也沒有人出現了。可能行程上耽誤了,反正錢已交夠,所以有沒有人來住,都無所謂。」
「是誰訂的房間?」
「不認得。也許是來參加鄭小姐婚禮的,也許外來走親的。說不準兒。」小驢對什麼都不在乎,卻對所有他擺弄的杯碗盤勺特別講究,他擦完了杯子,挑出了一個破口的杯子,小心翼翼放在了圍兜里,給兩人倒上了茶。
「男的還是女的?」
「不知道。」
「你是睡傻了吧,訂了好些間房,交了那麼多房錢,到頭來你連人家男女都不知道?說話聲音有吧?遞銀子的手大手小你看見吧?」
「對方是信件訂的房,那信件里的工字標準,想是請路別的代字先生寫的,聲音長相是可以看出男女,但錢總認不出是男是女吧。」
韓三笑皺了皺眉,信件訂房?人未到,信已到?看來這些人,還當真有名堂。
「你听過一個叫秦針兒的人麼?」宋令箭無心人家生意上的雜事,打斷話題打听秦針兒的事情。
「秦針兒?」小驢停下了動作,「是男是女?」
「光听名字就知道是姑娘。」韓三笑嘲笑道。
「那光听宋姑娘的名字,起初好些人都以為是男人。」
「死驢,你是想跟我對著干是吧?當心我今晚走更就家門口敲!」韓三笑卑鄙無恥地恐嚇道。
「這叫秦針兒的姑娘多大年紀?是胖是矮。」小驢轉頭問宋令箭,直接被忽視的韓三笑氣得在一旁灌茶。
「看上去與我差不多年紀,平額發,長頭發,比我要高點,似乎好穿紫色衣裳。不愛說話。」對宋令箭來說,這樣的描述已經算很詳細了。
「那長相呢?」
「眼楮比她大,鼻子比她高,臉倒是差不多的尖。嬌滴滴的。」韓三笑一旁插嘴。
小驢盯著宋令箭失神,似乎在她臉上描繪著韓三笑說的那個叫秦針兒的姑娘。
「她應該不是鎮上的人。或許是柳村或者虹村那帶,反正我們包括夏夏都沒見過。」韓三笑繼續幫助小驢回憶。
「不識得。」小驢皺了個眉,淡淡道。
「那這姑娘,哪里冒出來的?」韓三笑喃喃道。
小驢轉身走了,韓三笑湊進宋令箭道︰「上官衍說當時困在霧中出不來,是一個黑衣蒙面的人將他帶出來的。我看過他進霧坡當天穿的衣服,衣角之處有細碎的破洞,分布得非常均勻,根本不像是人為的。而且那時他出霧坡已有好幾個時辰,衣角之處竟然還是濕而不干,你說那古怪的霧坡有鬼沒鬼?」
「連上官衍都走不出來,那秦針兒又是如何從里頭跑出來的?」宋令箭喝著茶心不在焉道。
韓三笑一愣,他還的確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他只想著那姑娘是什麼來歷,卻沒想過以一個普通弱女子的體質,如何進得了霧坡,又如何找到出路跑出來的?
「燕錯受傷時說了一些話,他之所以突然中斷與金娘的合作,是因為在線中發現了劇毒。看來這金娘似乎對燕家有很大的仇恨,甚至在很久之前就一直對燕飛有殺心,這又是為什麼?表面上來看,她與阿飛關系雖說不上要好,但也不像有深仇大恨的樣子,而且也從來沒人知道他們之間有過過結。她害一個平凡無奇的繡莊姑娘,到底有什麼不可知的秘密?」
宋令箭盯著韓三笑不語,似乎在想別的事情。這個女人總是不動聲色,卻想得比誰都要多。好比人家好多時間浪費在吃喝拉撒上,而她就連吃喝拉撒的事情,都在琢磨著什麼。看不透猜不穿的女人,總是讓男人多出很多眷戀,韓三笑是男人,所以他也一樣。但他只是覺得好奇,好玩,至于眷或戀……他突然翻了個白眼,這個女人……還是算了吧。
這時她突然啟唇要說話︰「你與——」
「鄭小姐,要點什麼?」小驢的聲音突然響起,宋令箭的聲音也嘎然而止。
「麻煩你隨便給我打包些熱菜,清淡就好,謝謝了。」
兩人微側過頭,不遠處鄭珠寶失魂落魄地坐著,眼楮微紅,一臉悲容。沒過一會兒,小驢就拿上了打包好的菜肴,鄭珠寶付了銀子,突然變得坐立不安,小聲問道︰「小二哥,這些日子,肆里可有提起些關于我家的事情?」
「哦。沒有。」小驢搖了搖頭。
鄭珠寶的表情,不知道是悲是喜,點了點頭,突然轉頭來,顯然看見了坐在角上的宋令箭與韓三笑。她猶豫了一下,始終沒走過來,只是微和地點了個頭,轉身快步走了。
「婚事安排向來很急的鄭府,突然要出閣的大小姐整日在外,怎麼都沒有人問起過?」韓三笑八卦道。
「你去問她。」宋令箭看著鄭珠寶遠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顯然她也不知道。」韓三笑聳了聳肩。
「當然安靜了,因為婚期壓後了。」小驢上了菜,淡淡道。
「婚期壓後?怎麼說?」韓三笑馬上來勁了。
「好像是男方那面有變,鄭家所有關于親事的舉動都停了下來,鄭員外本來是要回來一起安排莊中婚事,中途突然轉道去了黃家,鄭夫人一直沒有出過面,據說氣得不輕,將有關婚親之事全數扔在一邊,閉眼不理了。」
韓三笑炯炯盯著小驢︰「那方才人家鄭小姐問你,你怎麼騙人家說沒有?」
小驢淡定道︰「鄭夫人下了通牒,不準鄭小姐再進家門。即是如此,鄭家的事,大約也與鄭小姐無關了。」
「鄭夫人不是只有這一個女兒麼,听這名字,珠寶珠寶,就知道如珠如寶,什麼事情這麼大,竟連自己的親生女兒都不想要了?」
「可能是婚變的事情遷怒于鄭小姐,認定是男方不滿意鄭小姐,才如此不光彩地被無限期壓延婚事。」
「這麼凶?但是但是,我听說,鄭夫人本不是元配夫人,側室扶正,全是因為這跋扈的性子?」
宋令箭看了韓三笑一眼,顯然她不是很知曉這些府院秘事,這個以前夜里倒夜香,現在夜里走更的男人,倒不知道听了多少的夜聞隱事。
小驢見宋令箭似乎有興趣,也不理後面那此起彼伏的要菜要酒吆喝聲,擦著桌角漫漫道︰「鄭府向來低調,也不多與鎮上來往。鄭夫人未扶正之前,倒是偶爾會出來辦些貨,扶正之後卻不怎麼出來了。我記得七年前我見過鄭夫人一次,那時她還是側室,待人說話都非常客氣,遠不是如今這模樣。後來不久她便扶了正,從此後卻是一年一番模樣,到如今是面目全非了。」
「權力與地位,終是改變了一個人。」韓三笑感嘆道。
「側室扶正,那麼原先的正室哪里去了?」宋令箭傾過身子認真問道。
韓三笑忍不住笑了,宋令箭再奇怪,始終還是個女人。是女人,都有八卦的天性。
「出了意外,據說是摔死的。」
「怎麼摔死的?」
「據說是大冬天的跌倒在門檻上,就再沒能起來了。也不知是磕著腦袋失血死的,還是大冷天昏躺在外頭凍死的。」
宋令箭與韓三笑飛快地對視了一眼,眼里皆漫過各種懷疑。
「鄭府家丁縱多,正室是庭院之長,怎麼可能會獨自一人摔死在門口,到死都沒人理會?」
「這也算是報應吧。那年鄭小姐得重病,幾乎不治,鄭員外費了很多心機才將這獨女留了下來,鄭小姐重病在身,所以一直修養在鄭家別院側樓,因是側室所生,元配以別院安靜為由,只調派了少許下人打理伺侯。那時正是冬天,各下人都忙著生火熱水,以致元配跌在院中一天都沒人理會。」後因死得蹊蹺,喪事也是從簡辦理。不久鄭夫人就扶了正。」小驢像背書般,沒有任何感情色彩地道出了這段往事。
「鄭家獨女,那麼元配無所出?」
「恩。現在的鄭夫人,也是因有了鄭小姐,才一直得鄭員外容護,後來終于熬出頭了。」
「側室之女,少時也不一定好過到哪里去。」宋令箭垂著眼總結道。
「難怪這鄭小姐嬌滴滴的一副隨時被風吹倒的樣子,原來以前得過重病啊?」韓三笑對這嬌氣的大小姐少了些害怕,倒是多了很多同情。
「恩,差點沒治過來。後來也不知道用了什麼法子才保住了命。後來為了沖喜,還為鄭小姐改了閨名。所以鄭夫人一直保護得好,出莊半步都要嚴加看管。生怕這女兒突然又沒了。」
「哪?原來鄭珠寶這麼難听的名字是後來改的啊——」韓三笑月兌口而出,突覺不妥,又閉上了嘴。
「既然失而復得,鄭夫人似乎也沒有多疼愛這女兒。」
「那我知道得就不多了。以前的這些事,還都是鄭府的管家鄒管家偶爾說起的,自鄭夫人扶正之後,他也不怎麼來這兒坐坐了,鄭家就更孤立于我們了。說穿了,深門大宅的,很多風光都只是表面的。否則好好的富貴日子不過,好好的慈母不要,在外受什麼氣?」小驢看了看後面橫眉豎目的賓客,輕嘆口氣。
「哎,注意了,鄭小姐現在暫住在繡莊,你是說阿飛給她氣受麼?」
「打個比方而已。」小驢不爭也不嚷。
「掌櫃的!我都等了一柱香的時間了,茶杯還是空的,誰給上茶呢?」一客人實在不耐煩,大叫道,三人回頭,莫掌櫃神采奕奕,難得竟從前面進來。
莫掌櫃舉頭看了看,看到了他們三個,他對著宋令箭微微頷了個首。但宋令箭與韓三笑都已站起了身,因為他們看到莫掌櫃身上蹦出來的孟無。難怪這愛玩的莫掌櫃從前面進,原來是不想讓孟無發現他經常出入的後門,以免以後清靜日子半點沒有了。
「小驢只顧自己在那桌閑聊,我們幾桌分明先來,不見上菜也罷了,茶水也沒給上點,干坐到現在!我們可也是交銀子來吃飯的!」客人不棄不舍地追究。
「那兩位是我們店座上賓,是我交代小驢要優先招待,幾位莫氣,酒錢免了可否?」
「你上菜吧,記賬上,下次一並結。」宋令箭看了一眼小驢,眼中閃過溫和,她挺喜歡這個內秀的少年。
可她還是走得太遲,洪亮無比的女圭女圭聲響遍整個酒肆︰「宋宋令箭,宋小令姑娘,總算見著你了!我來看你了宋小令……」
孟無那亮閃閃的大眼楮,飛快地靠進,宋令箭飛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