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針兒一把扣住燕飛的手腕,站在燕錯床邊,這情形已挾住了兩人,只听她輕柔不再的聲音低沉道︰「怎麼只有你們兩人?你的好朋友們怎麼沒有來?」
「人多人少,對于秦針兒你來說有什麼分別?若是你想殺人,唾手便是兩條性命,誰又來得及阻止?」
秦針兒溫柔地笑了,她拉著燕飛坐在了床榻邊上,精心收拾著她方才爭執中散亂的發髻,輕輕巧巧地從她手里奪來竹簪子,慢慢選了個地方簪了進去,身子微向後仰,似乎在欣賞著自己的佳作。
「要死的人,不需要這等裝扮。況且,這個發髻一點都不適合她。」韓三笑氣喘吁吁地趴在門框上,點評道。
秦針兒還是微笑,此時她左手伸入右袖,從袖袋里拿出了一方紫色的帕子,俯身仔細地為燕錯抹去了嘴邊的鮮血。那樣子,就像個體貼入微的大姐姐。
韓三笑悄聲對宋令箭道︰「這秦針兒,可是比你有女人味多了。」
宋令箭不睬他,這時上官衍與曹南也已經趕到了,他們看看門口站著的三個人,再看看里頭坐著的三個人,情形明暗不定,倒是有些茫然。
秦針兒看著上官衍微笑︰「霧坡一別,還沒來得及謝謝上官大人。若不是你當時救我,恐怕也沒有今日。」
上官衍皺了皺眉,這似乎是將今日局勢,全推在了他當時誤救虎狼身上。
「我們正想問秦針兒你家住何處,離家太久,家人想是也惦念得甚了吧。」韓三笑笑道。
「針兒自幼被父離棄,母親早逝,家中早已無親人。至于我家?你們不是剛從那里回來麼?都說人非草木,孰能無情?若是花草有情,想是那一滿院的花草會惦念吧。」
「我只听說春泥食人,卻沒听說過還會想人。或許秦——姑娘美如天仙,連春泥花都忍不住想念。」
秦針兒盯了韓三笑一眼,並不為其諷言動怒︰「此言差矣。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同樣的,至毒之物,有時也是救人的良藥。」
上官衍看了宋令箭一眼,看來她的猜測是對的。秦針兒在院中植滿春泥花,或許原意並不是害人,而是自救自保。那麼,是誰在霧中放了毒氣來害他?
「謝老婆子說,在金娘死的那天,曾看到幾人在她家出入。她特意提到了其中有個男人,俊致美雅,劍眉星目,與上官衍神似而更柔。而秦——秦針兒你又在那帶居住,除了你不是男人之外,其他的似乎都有點相關。」上官衍審視著秦針兒,心道如此柔美亮麗的女子,怎會是個男人?
秦針兒冷冷地扯著嘴角笑。
「同時舉杯樓的莫掌櫃也說,曾經看到金娘與一個年輕男子結伴並走過,他還記得那男子的長相,並將他畫了下來。」
秦針兒淡淡道︰「小心謹慎,終逃不過人眼肉耳。」
「那麼,你是承認你就是那個男人了?」
「你們都已知道,何必明知故問。只是,你們沒我想象中那般蠢笨,這麼快就發現了我的身份。」
「因為的確有人看見了,而且這個目擊者不僅記性好,畫功更是一流。他畫的那美公子的畫像與秦針兒你,只是差了那身裝扮,還有一對男子豪氣的劍眉而已。」
「長相雷同,並不代表就是一人。況且他看到的是男人,而我現在這樣子,不至于與男人拉得上邊吧。」
「你忘了,你出霧坡的時候,先是上官大人扶過。後來上官大人不支倒地,曹南還為你把過脈。再然後,就是我這受累的人親自背得你回家。那時候我就在想了,這姑娘美是美,身板太硬,也比普通人都要重,背得我腰酸背痛腳抽筋。如果你真是個水做的姑娘家,又怎麼會比常人重了這麼多?」
秦針兒顧自笑。
「如果你真只是個普通姑娘家,就更受不起那摧心的一掌,也更不可能自己從滿是毒霧的坡里跑出來,你說是不是?尤其是你在這里之後,一直不肯與外人接觸,也更拒絕我們為你請大夫,難道不是在怕別人看出你並非女人身的事實來麼?」
秦針兒冷冷地盯著韓三笑︰「我秦正素不愛與拐彎抹角之人打交道——你來與我說。」秦針兒轉頭盯著宋令箭。
宋令箭道︰「你與金娘之死有何關系?」
自稱為秦正的秦針兒一笑︰「果然直接了斷。不必多說,是我殺了那女人。」
眾人動容。
「你與她有什麼怨結?」
「宿世瓜葛。人即已死,情愛仇怨,一筆勾銷。」秦正一臉釋然,那一條性命在他眼里,仿佛不值一文。
韓三笑馬上搶話︰「你們不都是後來才定居在子墟的麼,又何來的宿世瓜葛?還是你們在來之前就已經認識,哪曉得冤家路窄,你們又湊到了一起?」
「隨便你怎麼說。」秦正傲慢之色越來越濃。
「那為什麼居住這麼多年都相安無事,早不殺,晚不殺,卻突然又在這個時候要殺她了?
「什麼叫突然這個時候?難道我還得要挑時候麼?如果我一年前殺,你會不會問我這句話?十年後殺她,你是不是也會問我這句話?在你們認為,殺人一定要有時候,挑個黃道吉日?或許在我看來,只是看我想不想殺人的心情而已。」
「好吧,你隨便挑了個日子殺了金娘,但是卻挑了那麼不漂亮的手法殺了她?這不太像秦公子你的為人吧?」
「我的為人?你以為你很了解我麼?」
韓三笑轉了轉眼珠子︰「我不了解你,但我了解與你同類型的人就夠了。你那麼人講究的人,怎麼會用那麼不講究的手段殺人?你為什麼不索性將金娘請到自己家殺掉,直接喂送春泥,不是更能毀尸滅跡麼?」這時他突然感覺到一股很強大的怒氣,他轉頭看了看,竟然出自曹南,只見他表情冷漠,誰會知他心中滿腔怒氣。
秦正皺了個眉︰「你以為誰都有這個資格能成為我院春泥的食糧麼?像這樣的女人,就只配獨自死在外頭,她連進霧坡的資格都沒有。」
「霧坡里的毒氣是她放的?」宋令箭問道。
「是。當時她燃燻了毒氣,是想將我困死在里面,有機會再一並將我殺掉。但我卻在里面種了春泥花,春泥不僅能吸食周邊毒霧,自身還會散發其他毒氣。這種毒氣會在離花睫所在的五丈以外散開。春泥之毒融進了毒霧,所以她不能進來,而我也無法出去。」
「你們寧願相互囚禁這麼多年,都不願放下仇恨還自己自由?」
秦正冷笑︰「自由對于有些人來說,沒有任何意義。」
「那你們為什麼不繼續平定生活,什麼事情引發了你們的沖突?」
秦正道︰「凡事總有終結的一刻,平衡,也總會被打破。時間沖逝不了仇恨,仇恨之箭唯有射出,弦才能平。宋姑娘是獵中好手,應該懂得這個道理吧。」
「那麼金娘死了,你為什麼還居住在霧坡之中?沒有人再囚禁你,你為什麼還不離開?」
「霧坡本就清靜,我一點也不擔心會有人闖入,就算闖入,也沒有證據可以證明我是凶手。世間萬千,卻再少能找出如此清靜的地方。何況那一院的春泥,我怎能隨意就放下了?」
「你這個倒奇怪,殺人如麻,卻對自己院中的春泥戀戀不忘。」韓三笑取笑。
「人有無情,多變難測。而花永遠是花,即使毒如春泥,只要你待它們好,它們也會待你好,或者吐露芬香,或者綻開花枝,或者,守安護靜。而這些,人卻做不到。」
韓三笑只是看著宋令箭笑,心想宋令箭,這八成是你失散的哥吧。宋令箭眼神迷茫,似是細細體量這番話的道理。
「你如何殺的金婦?」上官衍問道。
「一指,斷,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