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曉夜闌珊 幾完缺(二)

作者 ︰ 淺芷

姜啟明搖搖晃晃地回了雙喜胡同。

夜色沉沉的街道,這時候是安靜和諧的。天空上的大雪還在傾下,一片一片的,似鵝毛一般。

已經有些晦暗的路燈,微微地散發著光亮。耀在酒醉的姜啟明身上,也耀在跟在她身後,那個滿眼幽怨的少女。

姜啟明其實是知道玉珍跟在他身後的。雖然他現在已經有些深沉的酒醉,甚至連步履也有些蹣跚。但他卻仍舊可以感知到那身後直直地射向他的眼光,以及那眼光背後一顆炙熱卻傷痕累累的心。

這一路,他倒是走得辛苦。這並不遙遠的距離,就像是一條長滿荊棘的路,讓他連帶著那一舉一動,都能夠感到撕心裂肺的疼。這,就像是他的情路,並不順暢,相互追逐。即使是知道了前方有著千難萬險,卻仍是止不住的前進。這,都是因了那可惡的僥幸心理在作祟吧!

他在心中暗暗地恥笑著他那得不到回應的愛情。思量其間,仍免不了把那毒汁一般的白酒仰頭灌下腸胃。那些冰冷徹骨的液體,就這樣在他的口腔和喉嚨周轉。**辣的,讓他冰冷的身體,騰起一種假象的火。直至,將他的血液連帶著身心,都燃燒成烈火熊熊。

玉珍望著那前方走得遲緩的姜啟明。多少次,她都想上前與他齊頭並進。但,他心中存在的對她的芥蒂態度,終是讓她那本是頗為自信的愛情,被擊打得分崩離析。她敗了,敗給了那個讓她從始至終都不曾看得起的人。想到她卑微的一切,再想到姜啟明對待她的態度,她的一顆心,總像是要爆炸似的,埋藏了恨意的火藥。

「那個賤人!」她在這黑漆漆的夜里讓一張本就俊秀的臉蹙成一個猙獰的模樣。冷冷的,像是臘月的冰霜。但,即使是這樣努力地去恨一個人,她的心,卻也被那愛情的因果傷了個慘重。

既生瑜何生亮?!那些戲詞里總是說。她也終于明白,這句話的含義。只是,明白了這一切又如何?她還不是那個可悲的是失敗者?還不是,那個最終被拋棄的人?

她抬起右手輕輕地撫了自己那雙已有些寒瑟的唇。那里,曾在不久前剛剛感受過她所愛之人的體溫。只是,這一切又多麼像是一場遲鈍的幻夢。僅一剎那,這夢便醒了。

她微微地苦笑。在這轉角的剎那,終于忍不住蹲在地上哭出聲來。

前方,那本是走得遲緩的姜啟明,不知何時已轉進了院子。黑魆魆的影子,也在那門扉的啟閉間終于銷聲匿跡。只留她悲戚的啜泣。仿佛這一瞬間,整個世界便只剩下了她一個人。

也不知過了多久,玉珍終于哭得夠了,才重新起身回了院子。

那姜啟明畢竟是知道玉珍在他身後的,所以這院門並不曾關得。玉珍有些失魂落魄地往門里走進。

這時候,因為已是後半夜的關系,所以整個院子都像是睡熟了一般,並不見絲毫動靜。

玉珍一面撫著臉一面調整著心緒往自己的房子走。她並不想讓那可惡的香卉看到她這個憔悴的樣子,即使她現在也成為了愛情的被害者。但那一通與生俱來的脾氣,卻終是讓她選擇了往常那一貫以自我為中心的孤高自傲。

院子中,那地面上的積雪已經快有小半寸來厚了。皚皚的一片晾在那里,真是可愛極了。特別是像現在這樣一大片一大片未經開采的白,多麼像是一塊棉厚純美的棉花糖!

玉珍小心翼翼地踩著積雪慢慢地走。地上,一連串腳印正通向那最左側的姜啟明的屋子。深深淺淺,淺淺深深。這腳印連貫出的,竟像是一條狼狽的不歸路。

玉珍怔愣了一下。眼望著那腳印通向的地方,無來由的,便感到了一種錐心的疼痛由心間緩緩升騰。然後微微地嘆息,別過臉毅然地往院子的最深處而去。然而沒走幾步,卻正巧听到姜啟明屋中傳來一陣劇烈的嘔吐之聲。

「啊唔……」那難受的音浪似乎抵消了他方才還決絕的姿態,將一種強烈的難受之感,在這生冷的夜中,緩緩蒸騰。

「他真是喝得爛醉了!」她在心中這樣想。然後怔子,回過頭去望身後姜啟明那所並未亮燈的屋子。心中不由得揪緊。她畢竟還是愛他。

她的心中不由得出現了悲憫之感。想了半晌,最終讓感性戰勝了理性,拋下一切雜念地朝姜啟明的房子跑去。

「你怎麼了?!」她跑進屋子的第一句話便是這樣說,然後立在門前,徘徊了半晌才下定決心地上前去。

那屋子里的姜啟明似乎並沒有注意到玉珍的到來,只管撐在房間的矮桌上俯著身子嘔吐。借著並不明晰的燈光,玉珍能夠看到姜啟明額上豆大的汗珠正從他的眉角額稍流下來。映在他一張略顯粹白的臉,看起來倒是諸多的狼狽。

空氣中,這時正充斥著一股難聞的酒臭味。濃重的,似乎可以讓人的鼻腔或者肺腑由此腐爛。地面上,一堆有些泛白的穢物是有些狼藉的模樣。癱在那兒,爛成一地腐爛的尸體。

姜啟明就這樣干干地吐了好大一陣。直至,那胃中再也吐不出任何東西了,才有了稍稍地罷休。玉珍看在眼里,心中一陣難捱的揪緊。只感到他這樣的難過,還不如統統轉換到自己身上來得痛快。

「你沒事吧?」直到看到姜啟明有些癱軟地坐子,玉珍才敢上前關切。只是,姜啟明這個時候似乎已經不省人事了。只把一顆頭枕在自己的手臂上,蹙著眉頭緊閉起眼楮。任是玉珍怎樣用大力去推搡,他也並不省人事。

「香卉……香卉……」正當玉珍考慮怎樣將他扶到床上去的時候,姜啟明突然小聲呢喃起來。開始時玉珍其實並未有听到他具體在說什麼,等到她俯子認真去听他講話的時候,木然的,她就怔在了那里。

「我愛你,香卉……香卉……」姜啟明對于玉珍的到來仿佛絲毫是未察覺的。所以即使玉珍在身側,他也可以肆無忌憚地講出這些話來。

玉珍一下子就愣在了那里。因為她听到了他這樣說話。

人都說酒後吐真言。若是這話是實際的,那麼姜啟明,便真的愛上了香卉了吧!

可是,為什麼心間會有一種無法排泄的憤懣與怒火升騰呢?在這一刻,她多麼地想要他喚出自己的名字,然而,他卻是真真地為了別的女子在惆悵,在悲傷。他的人生,就這樣殘酷地將她踢出圈外。她得不到他的愛,她也參與不了他的愛情。這是多麼悲哀!

手,還搭在他的肩膀。不知怎的,卻只像血液倒流一樣,讓溫熱的血液從指間流回心髒。一波一波,在血液的噴張間,竟在心間掀起了萬丈狂瀾。

她紅了眼楮。因為他的話,又因為他的話中那個令她在意萬分的女子。然後不由得握起拳頭,死死地,任是指甲嵌入肉中都毫無察覺。

「別走!」在玉珍的手將要離開姜啟明肩膀的一剎那,姜啟明卻像是突然從夢中驚醒一般地握住了她的手。然後奮力地掙開眼楮,側著頭用一種極哀傷的眼神望她。

她的心一怔。在他可憐巴巴的眼神中,定住了身形。只是,他還是不要她的。

「香卉,求你別走……」他說,兩行熱淚順著眼角緩緩流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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