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們梅老板,可是從京城來的。在旁的地方,那也是響當當的人物。咱們就是看到你這里的位置好,才來找你商量。可是你瞧瞧你這戲園,也並不比上別家許多。若是你在這樣抬高價錢,咱們就沒什麼可談的了!」這樣說罷,便走到包廂里的衣架上拿了寬沿兒的帽子戴在頭上。然後喊了梅老板,做出一個要走的姿態。然而沒走幾步,就被那戴小圓框眼楮的男人攔下了。
香卉是認得那戴眼鏡的男人的。他大約三十多歲的樣子,瘦高個兒。一副文文氣氣的樣子,卻在那眼鏡後顯現出精明的姿態。他現在正跟著這家戲園的老板做秘書營生,可謂是老板的左膀右臂。
那秘書看見被稱為梅老板的男子起身,便走過去笑嘻嘻地按下了他。做出一個親切的樣子。
「你瞧你瞧,我還沒多說什麼你們就要走了!」說罷堆出一個笑容來,瞅著那面前的梅老板只管笑。「梅老板,我可是極捧你的戲的。這次你能來省城演出,我自然極其歡迎。你和你班主說說,就不要走了吧!」
那穿著綢馬褂的禿頭班主听到那秘書說到梅老板,臉上不由得就現出了得意的神色。
「那是自然的,我們吉祥戲班,文有梅青嵐,武有潘學玉。就是在京城,也是頂呱呱的一號。你說個實價,用不著給我們出那個虛幌子!」
那秘書見說到這個份上了,也自不會再出什麼虛價。便握著那班主的手,比了個價錢。那班主似乎對這個價錢也是滿意了,才含著笑容點了點頭。
這個時候,香卉大致也明白了這些人具體在干什麼了。無非是一個戲班天南地北的演出,正巧巡回到這省城,要租個場子唱戲罷了。于是也不再听下去,就撤了身子想要走。然而沒走幾步,卻和正上樓的一個年輕男子撞了個滿懷。
「哎,你瞧你這個人,是沒長眼楮嗎?!」那男子一臉的嚴肅,瞪著一雙圓環似的大眼,看起來嚇煞人!
香卉因了和這男子迎面一撞,一個趔趄,是險些摔倒的。等到穩住了身形,再向那人看去時,才發現他真是一個漂亮的人兒!
只見他穿著一身筆挺的白西裝,領上系著一條印花的領帶。整個人看上去是極其的有精神,又配上他原本就眉清目秀的一張臉,真是一個大好的男子!
因了離得頗近的緣故,香卉還能聞到他身上噴灑的香水的味道。洋洋灑灑的,更看出他是一個極考究的人了。
香卉不由得就在心中贊嘆了一聲。但顯然,面前男子的神色卻是不甚良好的。香卉也不敢反駁他什麼,便紅著臉蹲子去撿落在地上的香煙。那男子見香卉這般,又冷哼了一聲,才慢慢上得樓去。
剛上到樓上,卻听到那吉祥戲班的班主卻在開口罵了。
「你怎麼這個時候才過來?又是那個女人拉你去胡混嗎?你若把我當做你的師父,若你還念一點舊情,就不會再做這不忠不孝的事!」說罷,便氣哼哼地背著手走到柵欄旁邊,對著那台上正唱著的曲目有心無心地觀看著。
那年輕男子似乎對于這班主也是有點顧慮的。雖說那面色不好看,但終究也未說什麼。只是不服氣地喘著粗氣,一副將要發作的樣子。
那戴小眼鏡的秘書本不知道發生了何事的,但見他們吵嘴,也不好光看不說。就走過去笑著岔開了話題。
「這漂亮人兒敢是潘學玉潘老板吧?真是久仰你的大名,這次能夠來省城演出。省城百姓真是感到榮幸之至了!」
那潘學玉本就是在生氣的,雖見這秘書夸耀自己,臉上卻還是沒有一絲一毫的好顏色。那班主看見他這副德行,不免有些生氣地朝他啐上一口。
「你瞧瞧你現在這副樣子,真是讓人見笑!難道我還敢巴望你給我養老送終嗎?若你還有那麼一點點良心,你就要像青嵐一樣,呆在我身邊多多盡孝!不要哪日我閉了眼楮,連你的人影兒都無處可尋……」那班主咄咄逼人地說著,一點都不避諱這里是否還有外人。
那本是兀自氣惱的潘學玉,听了那班主說話,卻不知為何竟是笑出聲來。
「你還說嗎?你這班里倒是不把我當人看了。你們捧他梅青嵐,還不是拿他身世做文章?我本是一個好好的男子,難道你也要我向他一樣作個‘無能為力’的人?!」潘學玉說話愈發口無遮攔,連那一旁戴著小圓框眼楮的秘書都有些看不慣了。還是那班主有些大義,大步流星走過去直接給了潘學玉一巴掌,他才住了口。
「哼,我就知道你總是這樣偏袒他!你不讓我與翠華交往,也是幌子吧?!」潘學玉模著臉道。說罷,任誰再勸也不听了,直直地就往樓下奔。
香卉本還在樓梯上撿她的香煙,那香煙還未撿完,便又被跑下樓去的潘學玉撞了一地。不由得自認起倒霉來。恰巧這時候那吉祥班的班主也在氣頭上,看見潘學玉跑了,便有些氣憤地背著手想要離開。
「楊班主,你不再坐坐嗎?下一場可是咱們這里台柱子的拿手好戲……哎,楊班主……」這一句「班主」還未說完,就見得那班主理也不理地踱將下樓。
身後,那本是在兀自玩弄棗子的梅老板梅青嵐卻在這時候也站起了身子,跟著步下樓去。
香卉站在那兒默默地側著身子給他們讓開道路。小心翼翼的,就怕又觸了什麼霉頭。哪知就是她這樣謙和卑微的態度,卻正惹起了那梅青嵐的注意。一腳就將一盒擋在腳前的香煙踢下樓梯。還不忘故意踩著幾根散裝的香煙,扭過頭去看香卉有些吃驚的表情。
「呵!」他微微地冷笑。鮮紅的嘴唇中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配著一張比女子還精細的臉,倒是出其不意的好看。
「你……」香卉望著那眼前笑得一臉燦爛的男子,想說什麼,然而話到了嘴邊卻還是沒有說出口。只看著他,不緊不慢地邁著小碎步步下了樓梯。
身後,那戴著小圓框眼楮一臉精明的秘書顯然被方才那一幕窘得有些生氣。現在看到香卉,自是將一通怒火全部發泄出來了。
「你這死丫頭,在這里擋著路作何?你是要造反嗎?」一面說著,一面走過去將香卉挎在肩膀上的盛裝香煙糖果的木盒取下來,摔了個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