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來的季節,總能給人一種萬物勃發的感覺。就譬如現在這般的陽光照射,不知怎的就會帶了芬芳柔然的馨香。落在風中,滿眼生花。落在身上,活色生香。
香卉抱了一床被子一路走到後院拿去曬。這個時候的陽光真是充足極了,明晃晃的陽光照射下來真是刺眼的模樣。細細碎碎的,卻散發出奪目到無可比擬的光明。
良辰戲園雖不是省城中最著名的園子,但畢竟也不是什麼默默無聞的小園。這里的居住條件很好,吉祥戲班考慮到要在此演出,也就租住了這最後面的一進院落。
這個時候,這吉祥戲班中已有人開始起來吊嗓子。依依呀呀的聲音在耳畔徘徊飄蕩,倒是讓人也有了一種要跟著哼幾句的沖動。
香卉自從伺候梅青嵐開始,就一直跟了吉祥戲班住在這良辰戲園了。想想她能跟著伺候梅青嵐,也真是出自于一場偶然。那日她第一次見到梅青嵐還是在吉祥戲班來這戲院中談生意之時。那時的梅青嵐,便已現出了幾分古怪的樣子。尤其在他踢踩她販賣的香煙的時候,她就深刻地感覺到面前這個長得一張勾魂臉的男子好惹。果不其然!若不是那吉祥戲班的班主楊乃群三番四次地請求,又加上他開出的待遇的確夠高,她又怎會巴巴地留在這兒忍氣吞聲?
不過好在,除了梅青嵐脾氣古怪些外,總體來說他也算是個好人。就譬如前些天香卉感冒發熱,他放了香卉兩天的假不說,還找小陶為她抓了幾副藥。這終究表現出他的心善。又聯系起他可憐的命運,香卉也對他的種種遭遇忍不出發出同情來。畢竟,若不是這個糟糕社會的擠壓,誰又願意作出這副模樣呢?
腳下,那鋪了一地鵝卵石的石子路旁,正種了一排矮矮的小葉黃楊。那些本是一片墨綠的葉子,現在也正忙著長出新的枝葉,生根發芽。一旁的青草地上,一些抬了頭的小草正跟著勃發著身姿。昂著頭挺著胸,似乎是想要沖破束縛,與那高大的樹木比美。
這終究是個亮麗的季節。藍的天,白的雲,一切都新的不成樣子。
香卉在心中暗暗地贊嘆著季節的美好,正想著什麼,不想卻與迎面走來的一個穿長褂衫的男子撞了個滿懷。
「哎呀!哎呀!」那人連連地叫喚了兩聲,接連又退後了兩步,這才不緊不慢地瞪著面前的香卉冷笑道︰「原來是梅青嵐的人啊,怪不得跟主子一樣眼楮長到了頭頂上!」一面說著一面又撇了嘴角,像是預見了什麼極骯髒的東西。
香卉的心中咯 一下,抬頭便見到潘學玉一張陰陽怪氣的臉。香卉本是無心一撞,哪知將會撞到這個冤家,不免苦了嘴角。
「潘老板,我絕不是故意的。」她微微苦笑,不免低下頭去看自己的那穿了青灰色布鞋的腳尖。
那腳上的鞋子雖說是新換的,然而卻不免沾上些俗套的塵灰。讓人不禁生出一種髒膩膩的感覺。
想這潘學玉雖說是被楊乃群養大的孤兒,然而畢竟不如楊乃群一般明事理懂世故。一通蠻纏的脾氣,更是讓他極是不得人心。尤其是對他看不過的人,他必定要將他作踐得不成樣子。這其中,最讓他看不過的梅青嵐便是被排擠者之一。不過,幸好因了他功底扎實,雖說脾氣惡劣,但身邊卻從不乏那些阿諛奉承的人兒。這在一定程度上,更縱容了他本就不甚良好的壞脾氣。
此時,潘學玉站在香卉面前,擺出一副冷冰冰的模樣。看著香卉,眼中含了多少諷刺的意味。香卉本就知道潘學玉與梅青嵐不和,自然連帶梅青嵐的下人他也不會放在眼里。香卉心中想著,不禁大道了倒霉。
那眼前的潘學玉看到香卉一副戰戰兢兢的模樣,不由得就變得更加地趾高氣昂了。冷哼了幾聲,又道︰「真是跟你那主子一模一樣,以為不說一句話就能解決萬事?」說罷冷冷一笑︰「還是你也和那個閹倌兒一樣怕了我?!」
香卉抿了抿嘴角,心知這潘學玉實是沒事找事。但自己畢竟也與他井水不犯河水的,沒必要與他鬧不和,便賣了個笑容,說了幾句大人不計小人過之類的話。那潘學玉見香卉示弱,自然感到無趣,便也不再糾纏,大手一揮就要放她走。然而這香卉沒走幾步,他卻又是想到了什麼似的,又從身後喚了她。
「香卉,听聞你那梅老板最近釣上了肅軍軍政府的徐總長,這話可是真的嗎?」潘學玉突然用了真誠的口吻,然而香卉看著他,卻仍覺察出一份暗暗流竄的諷刺。
香卉抿了抿嘴沒有說話,心中料想著潘學玉定是來探听消息,所以便想用沉默的微笑來打消他探听的念頭。然而這潘學玉顯然是不依不饒的,見香卉不說話,便又接著問下去︰「那徐總長可是下了血本,光是送來的那串瑪瑙珠子就值好幾千。難道梅青嵐真個兒就一點也不動心?」說罷咧著嘴笑笑,露出的幾顆白牙在這樣晴朗的陽光中好似被鍍了一層金黃色的光彩。
香卉搖了搖頭,似乎是明白此刻潘學玉是想看笑話似的。只默默說道︰「這我不知,梅老板的脾氣很拗,我們做下人的怎好管得許多?!」她反問道,又怕潘學玉再問,連忙舉了舉懷中的被子,「潘老板,我這被子還是要晾的,您就放我走吧!」
潘學玉蹙了蹙眉頭,似乎是在怪香卉壞了他的好性子似的,氣急敗壞地道︰「哼,誰都知道這梅青嵐平日間總愛這樣勾當。他不是還曾揚言說若是戲班唱不下去,就要去做那像姑院里千人壓**的兔子?!這類的人你也要伺候他東伺候他西,光是瞧他這一床粉艷艷的被子我就難受!」說罷便用手作扇子在面前胡亂扇了一通,像是要驅趕什麼不干淨的東西。
這一舉動,著實讓平日好脾氣的香卉也有些生氣了。氣鼓鼓地瞪著眼楮道︰「潘老板,您非要這樣作踐梅老板嗎?梅老板也沒什麼地方得罪于您,你為什麼總要捉住人的痛處不放呢?!」
潘學玉本是說得痛快,誰想這面前看似老實巴交的丫頭也會還嘴,吃驚之余便更加地生氣了。
「你這樣說好似是我沒事找事了?呸,你又是什麼東西,也要學你那不男不女的主子騎在我的頭上!」他的聲音由著他嘹亮的嗓音越說越大,一張臉也由由白轉紅了。
想他潘學玉,也算是京城響當當的一號人物,人見面都要喚一聲老板。誰想現在卻要被這名不見經傳的小丫頭教訓,真是氣不打一處來了。
想著想著,便不禁揚了手,對著面前的香卉就是一巴掌。
「看我今天不教訓你!」一面打一面罵,惹來從旁一眾的圍觀。然而,這些人畢竟都還遷就著潘學玉是楊乃群養子的身份,雖說都是看不慣,然而卻終究不敢去攔。還是那眼尖的小陶看到香卉挨打,去房中叫了梅青嵐出來,這一件事情才總算是磕磕絆絆地解決了。
「真不知道你和他有什麼好鬧,惹出一些笑話還不是讓人看?」梅青嵐當先步入屋子,頭還沒轉回來便有些氣憤地說。
他的聲音是有些尖利的,說話的時候聲音像是繞在舌頭上不肯下落的水珠,帶著柔軟而香噴噴的氣息散入耳蝸。
香卉雖是倔強而拼命地忍著眼淚,怎料那一股委屈卻像是終于找到了發泄出口似的,盡情放出。她只能抹了一把臉,這才開口道︰「梅老板,你就非要這樣忍讓他嗎?任他這樣欺侮?我……我真是看不過了!」香卉說著,又抽噎兩聲,似乎還未從不平的心情中放月兌出來。
「住口!」梅青嵐厲聲道,然後回過頭去望著香卉,「你又知道什麼?!」他苦澀地笑笑,任是這樣悲慘的笑容也毫不影響他精彩絕倫的美麗。
一旁的小陶見到梅青嵐生氣,便識趣地將要退下來。然而還未來得及拉上房門,卻被梅青嵐喚住了。
「小陶,你去對徐總長說,我今晚便過去吧!」他說,似乎是用了十二分的氣力與耐心。然後,在小陶詫異的目光中,頹喪地坐在房中的太師椅上。
那小陶雖說听到梅青嵐說話,但一時並未有反應過來,愣了半晌,這才開口︰「老板,你是說真的嗎?徐總長可是……」
「你難道听不懂人話?非要我重復嗎?滾出去,給我滾出去!」這一次,小陶倒是听得一清二楚了。也不敢再說什麼,唯唯諾諾便退了出去。
身後,香卉望著似乎月兌力在太師椅上的梅青嵐,眼中不禁蒙上了一層細細碎碎的水霧。
「梅老板,您這樣又是何苦……您並不是那樣的人,不是嗎?」
梅青嵐本是望著天花板發呆,听到香卉說話不禁側著臉輕笑。
「是嗎?呵呵,我就是這樣的人啊,你不知道,那徐總長在我身上可是下了血本的……對了,你還記得那個白家的大當家嗎?他這兩日也要來捧我的場……」梅青嵐一面說,一面用了那獨有的勾魂的眼看向香卉。他眉清目秀,唇紅齒白,比女人還要精細的臉上正染上幾分微醉的笑意。真是勾心攝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