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梅青嵐真個就沒有回來。
香卉跟著小陶把受了精細打扮的梅青嵐送到了徐總長派來的汽車上，然後梅青嵐便由兩個帶大盒子炮的大兵一直送往徐總長所在的公館去了。
這徐總長是肅軍中的一號人物，雖不是陳督軍最為器重的得力助手，然而卻因了身兼農商職務而致他頗為財大氣粗。尤其是前些日子，他自從听到梅青嵐的戲後，光是為梅青嵐送去的禮物都有萬兒八千了。對于這樣的主兒，吉祥戲班的人自是人人都不敢說什麼的。特別是楊乃群，雖是感覺到了這徐總長對于梅青嵐的居心叵測，但終究為了那一些錢財甘心將梅青嵐出賣。
此時，那天空之上只徘徊著幾朵暗沉沉的烏雲。周游著的星光眨著眼楮望著這個凡塵俗世。淒清的夜里，是有風的，那風和煦地吹著大紅燈籠下站著的人。人影憧憧，映在牆上，和著那周遭婆娑的樹影，倒是讓這個夜里分外寂靜。
香卉在自己的小房間中听著前院傳來的依依呀呀的唱腔。知道今日雖不是吉祥戲班登台的日子，然而卻仍不乏有鐵桿票友的關注。
因為只穿了個小衫的緣故，那露在外的光胳膊只感到一片冰冷冷的感覺。清冷的月光像是瀑布的流瀉照在胳膊上，讓軀干乃至皮膚甚至都被染上這春季特有的料峭清寒。
香卉借著這月光翻了個身，心中不由得便聯想起小陶今日對她所說的話。
……
「你以為徐總長只是听戲嗎？他要梅老板過去，無法是想要他的身子……」
她明顯地一怔，似乎是沒有明白過來小陶話中的含義。蹙了眉頭，不解地問︰「可是他們都是男人……怎會……」她的臉上露出迷惘而驚慌的表情。似乎是不可思議，似乎是不可置信。
「怎會？」小陶咧出一個讓人看不懂的微笑，冷聲道︰「做這一行的，還分什麼男女？況且，梅老板他是男人嗎？」這樣說的時候，他的表情是司空見慣的習以為常。讓人望之，只覺察出一份冷冽的漠視。
香卉咬著嘴唇不說話了。因為听到平日間有些滑頭的小陶這樣說話，又因為听到了這個讓人不容置疑的事實。只是愣在那里，再表達不出分毫。
那面前的小陶見香卉再不言語，以為她是全然明白了。寬慰地對她一笑，便道︰「你也別多想，在這個圈子里這也是很常見的。況且梅老板也是心甘情願不是？有人願意捧場，這也是很難得的，更可況那人還是一個總長！你瞧著吧，這一夜過去，梅老板定是更要穿金戴銀了……」
……
「梅老板定是更要穿金戴銀了……」小陶的聲音不期飄入耳中，讓香卉的心中不禁又是一凜。
她瞥了眼楮望向窗外暗漆漆的天空。那里，像是當空被潑了一層油漆似的，竟是發出了沉悶的顏色。粘粘滯滯的，多麼像了如今的心情？！
她的心一沉，雖是低著頭的模樣，然而眼中卻總不時飄過梅青嵐嬌笑的眉眼。看著人的時候，像是在挑釁，又像是在魅惑人心。而他，現在卻是被迫與男人做了這樣那樣的勾當。這，真是讓人想到都會渾體生寒的事情。
一種苦澀的感覺便這樣輕而易舉的由心生出。似乎還未來得及適應，便成就了一番苦楚的滋味。但，這又何嘗不是現實呢？可悲的現實，往往便會在生存的夾縫中恣意膨脹。因了那利益的糾葛或是什麼，總要讓人從中窺探出難以言明的線索。而生活在底層的民眾，又何嘗不是這現實社會最可悲的犧牲者呢？
這樣想來，便感覺有些開月兌。似乎是因了那無數可以作為墊背的人，讓她的心智，一下子就變得成熟了。誰知正想著什麼，那門外卻在這時傳來了小陶的聲音。
「香卉，香卉，你出來下！」他喚了香卉的名字。香卉因為先前他告訴自己許多，以為他現在叫自己定是有關于梅老板的事，隨意趿了雙布鞋便去開門。然而門還未開，卻見一條渾健的長胳膊有些魯莽地就伸了進來。
「香卉！「那人當先說了句，算是打過招呼。香卉本是被他嚇一跳的，頓了一頓，這才定楮望過去。當見到面前是一張極熟悉的臉時，這才開口叫了聲︰「趙大哥。」
只見面前那人一身瘦且壯碩的肌肉，紫黑的皮膚配著一張尖尖的臉兒。這不是小趙又是誰？
小趙看見香卉，其實是很高興的。見香卉與他打招呼，立馬堆出了一個親切的笑容。
「趙大哥，這樣晚了你來這里作何？」她有些不解，望了小趙，似乎又想到了什麼，這才說道︰「你老表可不住這個院子，你找錯地方了。」
身後本是站在不顯眼角落的小陶一听，立馬湊過來張口︰「我和他說了，可是他非說要找你不可！我攔都攔不住……」小陶說完還下意識地癟了癟嘴角，似乎是在表示著他對于面前小趙的不滿。
但小趙卻似乎根本沒有把他放在眼里，看也不往他的方向看，就對著香卉說道︰「我找我老表作甚？我來此自然是為了找你的！」說罷還不忘買個關子，微微堆蹙起笑容。「其實我是有一件喜事特來通知你的！」
香卉一愣，望著小趙的臉，一時也想不出他向對自己說什麼喜事。見他一副要玩猜猜游戲的臉，便有些迫不及待地道︰「你告訴我吧，到底什麼事才能讓你大晚上也半夢半醒地過來通知我？」香卉半開玩笑地說，眼中盛滿了疑惑。
小趙見香卉這樣坦誠的樣子，也就不再隱瞞，但在說話的時候，卻也免不了有些尷尬的局促。
「其實，其實我是來通知你姜啟明和玉珍的事的。這個月底，他們二人要正式結婚了……」
香卉微微一怔，但還是保持了良好的態度。
「嗯，我知道了。」她點了點頭，蹙起一個倉促的微笑，「定是玉珍來找我參加她的婚禮吧？」
小趙愣了愣，在听到這話的時候面容之上難免帶了少許的尷尬。
「不，是姜大哥，他說務必要請你過去……」這樣說著，卻好似又想到了什麼，有些為難地道︰「香卉，你能不能現在跟我出去一下？其實姜大哥現在就在門外，他有幾句話想跟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