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曉夜闌珊 露初唏(五)

作者 ︰ 淺芷

日子,便在準備與惶恐的時段中匆匆地又過去了幾日。

外間的天,終是在清寒的季節里有了幾許蕭瑟的意味。接連兩天的小雨,讓這個本就不甚光鮮的佳宜小城,像是蒙上了一層灰蒙蒙的大霧。斑駁而蕭索,就像是沉溺在某個時刻的記憶。

這人生,真是一彎無力與遺憾的交織。即使自己多麼的努力,也終是找不回那曾經的錯失。也許,這便是人生本身的意義。非要有了那所謂的無果與由因,來成就一片看似綺麗的生。

香卉舉了手中的油布傘匆匆地出了房門。

這是清晨時分的天光。整個佳宜小城,像是沉浸在自己美夢中的小獸一樣。打著美妙的鼾,是不願復醒的模樣。

這樣的日子,倒是最適合睡覺的。在那個曾經貧窮但美好的童年,她總在秋雨連綿的季節中,度過一個個漂亮的美夢。

有交相雜錯的人走了,或者留下。拖曳著長長的尾巴,在屬于自己的一方天地中遨游四處。最終留在記憶,成為人生最動听的過往。

記憶中的童年總是無憂無慮地度過。伴著母親,听著她時有時無的咿呀唱腔。那是多麼時興的玩意兒。帶著小小的令人心動的聲音,唱著人們交纏的人生。或悲或喜,或憂或樂。即在那張口閉口間,便草草蓋上了結局的高帽。

然後母親走了。她帶著一片冗嚷的惶恐,離了養育自己的小小城鎮。在佳宜,是那好心的李嬸與李希堯將她視為親人。在這個本是陌生的地方,這樣的感情真是彌足珍貴!她多麼想張開懷抱去擁抱這般璀璨的情感。然而,卻終是因了命運的捉弄,讓幻想與現實最終分道揚鑣。

也許,她真的是一個不該擁有幸福的人。父親的迷失,母親的死,李嬸的過世。還有……還有那讓自己一度魂牽夢縈的人……

她咬了咬下唇,終是在自己傷感情緒鬧嚷的時候,禁不住落下了眼淚。

院子里,那只原本溫順的大黃狗已交由王家照管。此時的小院中,只有一片安謐的氛圍漾在各處。恍若與世隔絕的,將那天與地的顏色,急速融為一體。化成一通的黑暗,將這世間的萬物包裹。一層又一層,不止不休。

天幕中的秋雨依舊未停。淅淅瀝瀝的,落在地面。形成小小的水窪或是泥淖,反射著黑漆漆的天空的影兒。烏雲籠罩,寒風糾纏。

今日,便是她料想到,該到省城去的日子了。雖是這樣清冷的天氣,卻依舊抵擋不住她要去省城的決心。

她站在屋門外,環顧了那屋中湮沒在黑暗中的熟悉的擺設。終是在那飽滿的苦澀之意中,漸漸地關閉了房門。

門外,那院子中的棗樹上依舊殘留著大片的棗子。紅綠相間的,像是一個個小小的燈籠。吊在那兒,被風雨肆意侵蝕。

她終是未完全賣掉這些喜人的果兒。枉叫它們存在樹上,任這般悲慘的雨晦風瀟。

香卉幽幽地嘆出一口氣來。最後一眼望了這李家敗落的院子,然後撐著油布傘,打開門出去了。

那沉在黑暗中的小月胡同,依舊是一片斑駁而寧靜的模樣。仿若與世無爭的,在這吵嚷的凡塵特立獨行。沒有緣由,卻依舊有著生存下來的價值。

小月胡同中,王家的院落正如碎石子似的沉寂著。掛在路邊,與那周遭黑壓壓的風景混合一片。不分彼此。

香卉仍舊清晰的記得,昨日她去王家告別時的場景。那王栓子與秀芹只是不住地喋喋交代著他們的不放心。好似是要送出嫁女兒的父母,那般的語重心長,苦口婆心。

「香卉,在省城萬事小心。若是找不到希堯,你就回來……」秀芹那時這般地說,一張臉上含了擔憂的成分。

然,她終是拒絕了她話語中的好意。只讓那肆意妄為,在空氣中恣意膨脹。

「我會找到大哥的!我與他一起回來!」她倔強地說,連那身旁本不願意多說什麼的玉珍,也是一臉震驚。

是的,她會找到李希堯的。她要與他一同回來!

一抹希冀的悲涼自她這樣的想法突現時,從她的心中氤氳而生。無來由的,便讓她整個人沉浸在一片莫名傷感的氛圍中。

那渺渺無期的希望。可是只要有希望……

她定下了心神。然後回過頭來,最後望了一眼這仍舊沉睡在黑暗中的小月胡同。終是咬了咬牙,急速地沖向了外間繁縟的雨幕。就像是迫切地去擁抱一個盛大的未來。著急,難耐。

她終是要走了,離開這兒。去面臨一場更為復雜的生……

從亂墳崗出來,香卉便急急地去往新通車的火車站台了。

從擁擠的人流中上車後,她便隨機尋了一個座位坐下。

這時候的天已經完全亮了。然而卻終因為下雨的關系,讓整個世界,仿若蒙迷了一層晦澀的薄霧。一片惆悵的昏暗。

空氣中,滿是潮濕的氣息。從那車廂中的人群身上,與所帶的行李與物品上傳出。濕漉漉的,發酵成為各種酸脹的味道。

因為是三等座位,這里的條件並不如她想象中的那般美好。行色匆匆的旅客們只是人頭攢動,摩肩擦踵。擁擠的模樣,倒是比之方才上車時,有過之而無不及。

車窗外,那站台上有送親友的人群正零零星星地站著。有穿著簑衣,有打著傘的。皆淋濕在雨霧中,卻仍顯現出一份執著的赤忱。

這終是一個分別的季節。有人哭著,有人笑著。那淚水便與希望一起橫流了。從這頭到那頭,跨越了命運,卻終是逃不開一個情字。

香卉望著那外間淋在秋雨中的人群。終是感慨著嘆出一口氣來。

心中,卻是難過。因為那未知的前途又或者什麼。于是,那心中的煩憂便與思念李希堯的心情緊密地結合了。在這一刻,她孤單的心情暴露無遺。

密密匝匝的人聲充斥了整個車廂。談話聲謾罵聲冗雜。笑著,怒著,哭著。人生苦辣,便在這擁擠的車廂就可窺探出零星的一角。

身旁,幾個背著布包的年輕學生正在她的座位旁談論著什麼。一身黑衣制服,看起來倒是幾多好看。另一旁背著大包的如同拾荒者一般中年男人。一臉狼狽的胡渣,密密麻麻地長滿了整個下巴。如同雜生的草,入眼,便是一片瘡痍。

正想著什麼,那人群中竟傳出一陣小兒淒厲的哭聲,接著,便見一個抱著孩子的婦女蹣跚地擠進了人群。

車廂中,一時有抱怨的聲音疊起。因為那孩子突如其來的哭鬧或者什麼。只讓那人性的冷漠,在這一刻全然盡顯。

香卉始終是看不過,便提了包裹與那女人讓了座位。那女人激動地感謝,香卉只微笑著,並未說什麼。

這時汽鳴聲響起。伴著列車發動時 當切切的有致響聲。這未知的旅途,才算的上真正開始。

這,真像一場昏黃的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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