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曉夜闌珊 素光同(六)

作者 ︰ 淺芷

晚上的時候。(請記住.)香卉正準備睡覺,卻看到那早晨跑出門的玉珍,突然地回來了。

她徑自地地坐在那屋中的長條板凳上想著心事。房間因為沒裝電燈的關系,只一片豆大的煤油光亮。散在各處,也影著她的臉,現出幾分蕭索的意味。

因為早上才吵過架的緣故,香卉雖見玉珍回來,卻仍是記仇地不去理她。見她一個人直愣愣地坐著,以為她還在鬧脾氣,當下也沒管她,便兀自地睡下了。

房間里,一時只有靜謐的氣息流轉。從窗外傳出的呼呼啦啦的風聲,倒是更顯出這黑夜的寧靜。

玉珍一個人靜靜地坐著。一只手扶著臉,另一只手百無聊賴地逗著那眼前躥騰著的油燈火苗。見香卉如同沒事人似的和衣睡下,不由得斜過眼楮偷偷地瞅她。

其實,她心中還是存了一些僥幸,希望香卉可以問她今日去了什麼地方或者遇到了什麼煩惱。即使她們才打過架不久。然而,在這異鄉,她們不是更應該親切友好嗎?

帶著這樣的小心思,玉珍不由得便有些埋怨起香卉來。認為她這樣的舉動便是自私自利。在心中,更是將香卉罵了成千上萬遍。後來,見香卉好似真的要睡著了,氣不過,便走到床邊,伸手掀了她的被子。

「你做什麼!」香卉起身第一個反應,便是朝她大嚷了。瞪著她,臉上盛了幾許厲色。

香卉也是個極倔強的人。雖然平日間對玉珍常常忍讓,但這一次顯然觸及到她底線的事,她無論如何也冷靜不下來了。

玉珍站在床邊,望著香卉氣急敗壞的模樣,只是一怔。似乎是沒有想到這樣的舉動會惹惱一貫冷靜的香卉。

「你靠里些,我也是要睡覺的!」玉珍沒好氣地說了一句,只挑了一雙好看的丹鳳眼。挑釁似的望她。

香卉見她這般無理取鬧,又想到她的確也要睡覺。便氣氣地挪開位子,往里躺下了。

玉珍見香卉這般,本還想說些什麼,但那只張了張嘴,什麼也沒有說出。

這但凡吵鬧過後的好姊妹,一般就是這樣。雖是想要和好,卻總因為面子問題,而往往鬧得更僵。

一陣沉默。

也不知過了多久,香卉以為玉珍已經睡著的時候,誰知那身旁的香卉,終于耐不住性子地與香卉開口說話了。

「沒想到你這麼小家子氣,還要與我生氣,我……」她頓了頓,沒有說下去。只听到那聲音中一陣哽咽。

香卉一驚。雖不知她要表達什麼,然而看她因哭泣而聳動著的肩膀,心中也有些不忍。便開口哄了。

「你別這樣,有什麼事,咱們好好說。」她說了一句,然後起身推了身邊的玉珍,似乎在等她說些什麼。

然而,這不哄不要緊。一哄,那玉珍竟哭得更甚了。

只听得嗚嗚的哭聲似乎響徹這個寂靜的黑夜。如魑如魅的,長在風中,像是黑黝黝的稜角。

窗外,有習習的微風順著窗欞罅隙而來。帶著這個初秋之夜,雨過天晴後的浮躁,讓人的心,只一片傷感滋味。

也許,這便是身在異鄉的苦惱了。在黑黝黝的夜,許多未知的情感,攜著濃稠的思念無一例外地來。在沉默間逐漸發酵成為一個個成型的影兒,籠罩在身心。似乎是在為自己找一個發泄的出路,或者一個黯然淚下的借口。

香卉頓了頓神色,眼眸中不覺便染上了幾縷淡淡的惆悵。看著玉珍,只軟了口氣。

「你到底怎麼了,從剛才開始……」她開口,溫和的語氣,只怕玉珍哭得更凶。

這一刻,她覺得自己是個偉大的姐姐的。一手遮天,遮天蔽日。希望借助自己的力量而讓面前的人心情好轉。

那本是嚶嚶哭泣的玉珍,听見香卉問話。心中雖然無比委屈,但還是極力斂了神色。然後坐起身來,擦了眼淚。

「你別再趕我走了。我要等希堯哥的。沒見到他之前,我絕不離開!」玉珍開口,首先向香卉表明了決心。見香卉沒有發表任何見解,便更為氣惱地說下去。

「還有,今天的事也並不是我一個人的錯。我沒想到你會與我置氣,我……我……」她沒有說下去,並且聲音里也有些哽咽。望著香卉,一片仇怨的泫然淚下的表情。

香卉見玉珍這般,心想今日之事一部分原因也是自己一時沖動才鬧出的後果。便起先道了謙。

「算我不好。我不該和你計較的。我比你大,算是你姐姐……」她說著,嘆出一口氣來。

「誰要你這樣的姐姐!」玉珍有些不服,沒等香卉說完,便迫不及待地打斷她。然而那臉上,卻終究不似方才一般的怒形于色了。

「哼!」她冷冷地一哼,倒是又耍起了她的大小姐脾氣。

香卉雖見她臉色依舊難看,但終是又恢復了平素的面貌,便知她心中的怒氣已消了大半。便開口,打起了哈哈。

「那你今天又去了哪兒?其實你走後,我也是擔心,差點沒出去找你!」香卉故意把實情夸大,好讓玉珍也為今天她的意氣用事而心存自責。然而,那玉珍好像天生就對這一方面的缺根筋似的,愣是沒有听出香卉話中的含義。只癟了癟嘴,換上一副不可一世的表情。

「誰像你似的,明明都已經沒有錢了。還有閑工夫在這兒生悶氣!」她說著,鄙視地望了香卉一眼,將自己生生地拔高。「我當然是找工作去了。我可是要在這兒等希堯哥的!」

她又一次表明自己的決心。像是故意向香卉示威似的。攻擊著香卉最軟弱的心理防線,似乎想叫她知難而退。以此來證明,那打上王玉珍標簽的李希堯,其實已是物有所屬。

香卉听出了她話中的意思。並沒有多加計較。只轉了方向,問她找工作的結果如何了。然而沒想到的是,那玉珍卻是支支吾吾地好半晌也沒有說出個所以然來。

「我去了好些地方,他們只說不要女工。我也沒轍。」玉珍搖了搖頭,一臉信心頓失的表情。有些氣餒,有些頹敗。

「我明日再上街找找罷。听說東郊的德興紗廠在招女工,就是有些遠。」她說了一句,然後若有所思地看了香卉,「不過方才我回來的時候,老板娘倒是說,離這兒不遠的酒館在招工。她說她認識那里面的管事的頭頭,可以通融一下讓我們進去。」她說著,然後又瞅了香卉,看她臉色。「要不我們明日隨老板娘看看去?」

「那酒館不是有酒保在撐台面,要我們過去作何?況且這樣拋頭露面的工作,我也做不來……」香卉有些扭捏。雖說如今沒有賺錢的路子,然而卻還是固執地挑三揀四了。

玉珍見她這般說,自是感到她有些小家子氣。只是默默地念叨了她一句土包子,然後開口解釋了。

「老板娘說,我們進去可以在後面做洗碗的活計。那兒原本的老媽子最近染上了重病,老板開除了她。若是我們過去,興許可以填補她的空當。」

香卉點了點頭,但那心中還是存了深深的計較。

「你不是與老板娘不和,干嘛又要听她說三道四?她別是騙我們才好,我總覺得她不像什麼好人……」香卉喃喃,可是卻喚來玉珍的一片白眼。

「真是沒見識!以貌取人!土包子!土包子!」她連說兩個土包子,一臉不情不願的表情,「你若是不想去便算了,我自己去就是!」她說,然後重復躺下背過身子,心中只埋怨香卉真是小家子作風。

香卉見玉珍不再理她。心中雖是不甚高興,但畢竟礙于二人重歸于好的緣由,也並未再說什麼。只獨自地下床熄滅油燈,和衣睡下了。

空氣中,一時只有黑暗流轉。好似整個人,都被迫陷入了這樣濃黑的絕境。細細碎碎,無休無止。仿佛連那睡夢中的幻境,也沾染上了壓抑顏色。

一夜無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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