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警察署出來,香卉便只身往大福客棧的方向去了。那石先生因為要幫玉珍的忙,並未與她同回。直說要上洋行會會史密斯先生,就雇了輛車一路往北而去。
回到大福客棧的時候,那老板娘紅梅正站在客棧外的胡同里與周邊的鄰居說話,見到香卉從這兒經過,忙抬了手打招呼。
「錢小姐,王小姐的事如何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被玉珍告知老板娘惡行的關系。香卉一看到老板娘,便立馬地想到她對玉珍見死不救的事情。
「你不是總親切地叫‘玉珍’的,今日倒是變數!」香卉喃喃地說了一句。然後撇著一張嘴皮,也不等老板娘回應,便直接進了客棧。
身後的那些個鄰居們見到香卉這般,又看到老板娘,只一陣面面相覷。
「呸,老娘我是抬舉你們,倒是把自己當棵蔥了!」老板娘朝著香卉啐了一口。又從肋下的絆帶處取了一條繡花手絹出來,掩了口。
那香卉因為已經進門的緣由,所以並未听到老板娘這樣說。不過她就算听到了,也該是不會說些什麼的。因為她與玉珍畢竟賒欠了老板娘的賬。那些錢,以她目前的經濟狀況來講,實在是無力償還的。
穿過並不冗長的院子,香卉直接開鎖進了屋子。這時候已是下午光景了,就連射進房間中的陽光也不再似中午那樣的明媚。
她一進門就往床上坐下了。似乎又覺得難過,便和衣往床上一躺。心想就休息一小會兒解解乏,然而這一躺下沒幾分種,她竟兀自地進入了夢鄉。(請記住的網址.)她終究是太累了。
這一覺,不知不覺竟睡到了晚上。香卉再起床的時候,那月亮都已經從東邊升起來了。合成半月掛在梢頭,像是小船一樣惹人憐愛。
她睜著一雙惺忪的睡眼,借著月光將房間中的煤油燈點燃。大紅頭的洋火擦亮了一起磷火。橙藍色的火苗頓時乍現。接著,撲哧一聲,便看到那煤油燈被點燃時躥騰了老高的火苗,正借由著洋火給予的光明愈演愈烈。
這個時代,終究因為了無數洋物的來臨而讓中華百姓的生活變得輕松簡易起來。就好像那市場上傾銷的洋布。價錢公道而美麗。扯來做新衣服,看著總比土布要強上百倍。
當煤油燈點燃時,香卉才注意到今日這油燈的火苗似乎是不甚明亮的。就像是奄奄一息,苟延殘喘的生命一樣。只在燃燒的時候,發出回光返照的光。于是,就提了油燈晃了晃,這才發現原來是燈座內沒油了。當下便拿了這油燈出去,讓客棧中的雜役去給加油。然而那黑心的雜役總是刻薄,連要了兩個銅子後,才把那加滿油的煤油燈給送來。口中還直叫喚著近日油價上漲。
香卉拿著新加滿油的油燈進門,才將那燈放在桌上,便直感一陣饑餓襲來。翻找一陣後,突想到自己還曾買了酥皮月餅。便拿那月餅就著水做晚飯充饑。誰知方吃到一半,但听見那門外邊突傳出老板娘的聲音。
「錢小姐,你沒睡?」
香卉蹙了蹙眉頭,並不覺得有理由讓老板娘這樣晚了還來找她。然而,卻還是禮貌性地應了一聲,站起身子打開了房門。
房門甫開,便有一股花露水的芬芳伴著那月下清風一股腦地涌入。嗖嗖的,吹得人光禿禿的脖頸一陣發涼。
「錢小姐,我下午時便想問玉珍之事的,沒料到你倒是先走了。」老板娘說著,然後徑自抬腳踱進屋子,在屋中的長凳上坐了。
「玉珍她沒事?其實她被抓後,我很擔心的。這明明就不是她的錯!」老板娘說著,故意瞥了眼楮看向別處,做出一副極惋惜的模樣。
香卉本就對她不甚有好印象的,現在她這樣說,更讓人覺得她假惺惺的。
「她倒是沒事。只是那幾個救她的黃包車夫遭了大麻煩!」香卉開口,不免將那外地客商的死以及今日探監的事都與老板娘全盤月兌出了。本以為這樣說可以讓老板娘稍稍的感到愧疚。誰知這老板娘好似天生就是鐵石心腸一樣,眨都不眨眼的,就將那幾個黃包車夫數落一遍。
「玉珍倒也真是,竟為那幾個市井下三濫說些好話。說不定那人就真是那幾個車夫殺的了……」老板娘大搖其頭,又好似怕玉珍上當似的,又連連囑咐香卉,「你休要听她的一面之詞。你知道現在的人都壞,尤其是那些窮瘋的人,你勸玉珍當心!」
香卉听那老板娘口中之意。竟好似專為了那客商們開月兌,決心將所有的罪責都推給無辜的車夫們似的。不免有些生氣,于是便與老板娘理論了一番。
「你瞧瞧,你瞧瞧。我不過是給個忠告,你倒是死抓著話茬不放!真是好心當做驢肝肺!」老板娘見香卉與她卯上勁,似乎也生氣了。只把話鋒一轉,開口道︰「好了好了,我不和你理論。我現在過來就是來向你討要賒欠的款子。還有昨日我朋友為玉珍所出的錢!」她說了句,倒是直接給了香卉一陣透心涼。像是被潑了涼水一樣。
「那錢……」香卉方想讓老板娘再賒幾天賬,然而這話還未說完,便被老板娘不留情面的聲音打斷了。
「你可莫說你沒有錢。我可是真怕極了你們這些窮人,總拿著借口來蒙混!」老板娘一開口便是這樣的話語。變臉之快,倒是讓人咂舌的。
「我不想的。可是這些錢我一時也拿不出,請你寬限幾天……」香卉月兌口。然而這句話方說完,卻會意到老板娘方才話中的鄙視之意。不禁氣火攻心。
「你,我們一共是欠了多少?我會還給你的!」她氣氣地站直了身子,故意挺直了腰桿。同時還不忘從身上模出一把銅子,攤在桌上。
誰知那老板娘看到那把銅子,卻並不為之所動,只嗤笑開來。
「你莫要想著用這幾個銅子蒙混過關。你們足欠我有四塊半錢!」說著,還不忘挑了眉毛面向香卉,像極了挑釁一樣。
香卉本就對老板娘落井下石的行徑極為惱怒,如今又听老板娘獅子大開口。更是氣不打一處來,連連理論道︰「我何以欠你這些?算上前幾日賒賬,我只欠下一塊半而已!那三塊錢你想黑我?」
那老板娘听香卉這般說也不惱,直把昨晚她朋友替玉珍捱錢的事與香卉細數。香卉啞口。雖還想反駁什麼,但見老板娘說得頭頭是道,心中雖氣,但也並未再反駁什麼。
這時候老板娘似是料到香卉說不出什麼了,便站起身子準備離開。
「反正你要提早還錢給我就是。若是你們都要賒賬,那我這生意就甭做了!」話罷,便邁了步子想要離開。然而卻突想到了什麼,又折返了身子,一把抓過了桌上攤成一片的錢。
「就再寬限給你們幾天!」她說了句,然後在香卉憤憤然的目光中,踢著褲腳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