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轎停在御花園的北門，離內廷最近的地方。
下轎，七哥伸出手，軒轅瑾站在前面等候，面上早已平靜如往常。沒有回頭，淡笑著隨著軒轅瑾進門，沒有如往常。已經沒有太多的時間可以回頭，沒有太多的理由可以尋找。每一步，看似那麼輕松坦然，脊背依舊挺拔傲然。
七哥的目光久久追隨著人群中孤傲而寂寞的背影。、
這一次，沒有與軒轅瑾並進。
這一次，是否有什麼東西在悄然改變。
「殿下，昨兒個太後她老人家一直在夸您和玉曦小姐呢！」陳嬤嬤笑道。
軒轅瑾淡淡地「哦」了一聲。
納蘭玉曦淺淺地笑著，優雅地邁著步伐。「陳嬤嬤，那口青色的箱子是給諸位的，麻煩你和靜姑姑分一分，都寫了名字。」她道。
身旁的宮女和太監無比面上帶笑，且不說是什麼東西，「都寫了名字」，這是多大的恩典和榮耀？
「玉曦小姐，您這是……奴婢代他們拜謝小姐！」陳嬤嬤心里也是暖烘烘的。雖然明知這不過是主子的恩惠，但是，有那位主子能將這種恩惠看得如此慎重，做得如此體面。
靜姑姑在旁補充道︰「那些名字都是玉曦小姐親手寫的呢！小姐還說，因為是禮物，所以必須用心。」
「那值什麼？不是應該的麼？」納蘭玉曦隨意地道，「在我們那里，若是送出的禮物是秘書或者其他人代筆，那是很不尊重的。所以，每次我都要花好幾天的時間。」
尊重？重重地打在眾人心中。軒轅瑾腳步一滯。昨晚，自己還覺得那是多此一舉，原來……「人心可用。」老師說。這便是人心了嗎？
納蘭玉曦正在說笑，不妨軒轅瑾一下子停步，頭撞在他後背。「小瑾，好疼！」她捂著額頭委屈地道。
軒轅瑾忙扶著她︰「納蘭，是我走神了！」掀開她的面紗仔細瞧了瞧，還好，沒有紅腫。此後，便一直沒再放手。
陳嬤嬤和靜姑姑相顧一笑。她們也覺得，此刻，殿下和小姐似乎有些不同。
重華宮前，軒轅瑾和納蘭玉曦止步。靜姑姑先進殿稟告。
「你說，玉曦上午自個兒出城去了？只帶了莫言那些人？」皇後沉吟著，示意繼續。
靜姑姑垂首低聲道︰「馬車內，後來小姐一直在唱歌，似乎是佛經。奴婢也听得不真切，但是，感覺下車後似乎殿下和小姐有些……嗯，奴婢愚笨，只是一種感覺，其實兩位主子與浩王殿下和側妃看上一般親密。只是那種親密……對，是覺得客氣。但是，從小姐撞到殿下的後背後，那種淡淡的客氣和疏離就消失了。」
皇後輕輕撫模著手背，低聲道︰「或許是發生了小爭執。去吧，趕緊將他們迎接來。」
殿內，只留下陳嬤嬤伺候。
皇後眼中淚光盈盈。「瑾兒，瑾兒……你受苦了……」她撫著軒轅瑾的肩，低低地啜泣，「姨母差點就見不到瑾兒……那麼，姨母有何面目活下去，有何面目去見你母後……」
軒轅瑾跪在她面前，也不禁動容。這便是這世間唯一真心為自己牽掛的親人了。「姨……」他口中躊躇著，終于低聲道，「母後！」
皇後渾身一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麼？瑾兒叫姨母什麼？」
「母後！」軒轅瑾慎重地磕了個頭，正色道，「此後，您就是兒臣的母後！」
皇後捂著臉伏在他肩上痛哭著。多少年過去了，心中的委屈和惶恐隨著那淚水傾倒。
軒轅瑾撇開臉，接過納蘭玉曦遞來的手帕，擦了擦眼楮，嘶啞著聲音道︰「這些年讓母後擔心，是兒臣的不是。從今往後，兒臣會孝順母後，不讓母後為兒臣日日提心吊膽。」
「好好……」皇後擦拭著面頰，語無倫次地道，隨即發現軒轅瑾還跪著，忙扶起他，「地上寒，瑾兒快起，讓姨……母後好生瞧瞧！」
納蘭玉曦笑道︰「都說兒行千里母擔憂。皇後娘娘，您真是偏心耶，您就只顧著自己的兒子，也不表揚表揚玉曦，是玉曦多次救了他呢！」
正在感慨的皇後「撲哧」一笑，騰出一只手握著納蘭玉曦手，笑道︰「是，本宮應該好好酬勞玉曦才是！那麼，玉曦想本宮賞賜……嗯，送點什麼當謝禮呢？」
「這個……」納蘭玉曦側頭想了想，這宮里的東西自己壓根兒一點也不稀罕，除了那塊火龍石，可是皇後你能弄來麼？手一攤，道︰「吃得用的穿的或者什麼金銀首飾什麼的，隨便什麼，只要是皇後娘娘給的，玉曦可是多多益善！」
皇後抿著唇笑著，故意想了想，道︰「玉曦這麼一說，本宮都不好意思了，本想賴著這份恩情的。」
幾人都笑了起來。陳嬤嬤心頭說不出的欣喜。
皇後作出一副很苦惱的模樣，無奈地道︰「哎，若是吃的穿的用的或金銀首飾什麼的，哪怕搬空這重華宮，本宮都覺得不心疼，只要能表達本宮的謝意。可是，玉曦的這份救命之恩太重，讓本宮都沉甸甸的。這麼吧，既然這恩情終究是要還的，干脆就一次還清。玉曦！」她站起身，拉著軒轅瑾和納蘭玉曦的手，放在一起。「玉曦，本宮將瑾兒交給你，不是還恩，而是一個普普通通的母親將自己的兒子交給你，請你今生……」
納蘭玉曦心里一陣發苦，笑道︰「皇後娘娘放心，玉曦好好幫助小瑾的，盡全力協助他實現目標！不過，玉曦可得事先聲明，他可不要做危害老百姓的事情，不然玉曦會逃得遠遠的，決不當幫凶喲！」轉而正色地面對軒轅瑾，慎重地握了握他的手。「小瑾，玉曦在軒轅一日，便幫你一日。這是諾言！」不過，也希望你能想清楚，自己所做的是否值得，是否必須，是否對得起自己和真正關心愛護你的人。心道。
軒轅瑾反握著她的手，不讓她逃走。如果可以，我會把你永遠留在軒轅，這樣，是否你就會一直留在我身邊？但是，從她那堅毅的目光中，他蹙緊了眉梢，壓下所有的話語，只是點了點頭︰「好！」
皇後暗暗失望，這不是自己需要的答案。但是，眼前的這丫頭太靈巧太通透。可是，這不是自己最初的希望麼？她幫瑾兒達成目的，瑾兒給她所要尋找的東西，這不是原本達成的協議麼？
這時，靜姑姑輕輕地走進來，低聲稟告︰「娘娘，慈寧宮王嬤嬤前來詢問，殿下和小姐是否已到，太後已經念了多次。」
「瑾兒，玉曦，不能讓太後她老人久等，咱們趕緊去慈寧宮。」皇後道。
靜姑姑捧起那個裝著佛珠的木盒，納蘭玉曦卻接過來，親手捧了。一直關注著的王嬤嬤愣了愣，隨即暗暗點頭。
木盒甚是沉重，納蘭玉曦不得不努力捧著。原本在皇後身邊低低訴說離京後的經歷的軒轅瑾停下步，伸手將盒子搶過來。「你呀，偏要逞能！」他柔聲責怪。
納蘭玉曦揉了揉手臂，嬌聲道︰「這不是表示虔誠和孝心麼？」
見到兩人的互動，王嬤嬤微微笑了笑，隨即垂下眼。
慈寧宮前是一東西朝向狹長的廣場，通過那廣場，可以看到同樣狹長的天空，讓人莫名地感到悲涼。廣場兩端和南側各有道門，此時，他們正是從南側的門進入。小心翼翼地踏入高高的門檻，經過高台甬道一道道台階，然後是長長的廊廡，分南北。現在，他們折向南側長廊。盡頭，便是一個前院。
「來了，來了！」有個宮女低聲道，疾步進殿內去稟告。
邁步走上那高高的台階，納蘭玉曦有些擔心慈寧宮內老太太們，這麼多台階，她們走著是否方便。殿前，是一月台，左右各設四座陳鎏金銅香爐。站在殿門前，納蘭玉曦終于松了口氣。
立刻，殿內走出一年約二十三四的宮女，對皇後等人行禮道︰「奴婢秋月參見皇後娘娘、瑾王殿下、納蘭小姐，太後她老人家請幾位直接進殿。」
皇後溫婉地道︰「有勞月姑姑。」
軒轅瑾也點點頭︰「多謝月姑姑。」
從靜姑姑的介紹中，納蘭玉曦知道這月姑姑是慈寧宮的一等宮女，太後的親信之一，有時候甚至勝過王嬤嬤。便微微屈膝，柔聲道︰「玉曦給王嬤嬤請安，此次殿下回京，特地給慈寧宮各位嬤嬤、姑姑帶了些禮物，雖不值什麼，但也算心意，所有姐妹和公公人人有份，請諸位不要推辭才好！」
王嬤嬤這才知道原來那幾個公公抬著的兩口箱子竟然是給他們的，忙和秋月拜謝︰「奴婢等謝殿下和納蘭小姐賞賜！」宮里，本就沒有秘密，重華宮人人得到一份精致特別的事情早已順著那風飄向各處。
靜姑姑笑道︰「嬤嬤說錯了，納蘭小姐說，那可不是什麼賞賜，而是準備的禮物。而且，嬤嬤和姑姑、總管的名字是小姐親手書寫的，原本小姐堅持要將每個人的名字都寫的，是小靜覺得小姐昨晚太累，所以才制止了。」
眾人無不感激。
皇後欣慰地笑了笑。這樣精細的人，才配得上瑾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