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朝後,沈不遇獨自走在通往宮門的御道上。寂靜處,白玉欄下落葉無聲,烏柏長得正旺,濃密的樹葉遮掩住外人的視線。一個黑影無聲地閃出,地上棲息的飛蟲鬼魅般遠遁了。
黑影壓低聲音,如此這般朝沈不遇耳語一番。
沈不遇臉色驚變,問道︰「楊堅現今在何處?」
「正建好的三殿下行宮里。」
「知道了,務必保守秘密,以免驚動皇上。此事千萬不能傳入穆氏耳朵里,不然朝中會出大事。」
「遵命。」
沈不遇出宮門,上了自己的馬車,才緩緩吐出一口氣。他模了模後頸,感覺那里有黏膩的汗意,心里思忖道︰「蕭巋這小子,可真夠大膽的……」
萏辛院里,休休費了不少工夫,將紅絲線編成佩帶並貫穿梔子花蕊玉,小心地掛于頸部垂于胸前。她照了照銅鏡,滿意地笑了。
父親送給她的佩玉,她可以隨時帶在身上了。
從狩獵場回來,她以為沈不遇會提起此事,她也想好了應答的準備。沒想到,已經過去幾天了,沈不遇壓根兒就沒把此事放在心上。即使是二夫人柳茹蘭,也只是簡單地噓寒問暖幾句。仿佛狩獵只是一樁小事,不值一提似的。如此一來,休休心中釋下包袱,人也變得活潑起來。
櫚庭多落葉,江陵的風中已顯寒意,萏辛院雖是靜謐,夜里總會听到沙沙的葉落聲。休休感覺寂寞的時候,柳茹蘭突然請來了教書先生,教的是官宦人家平時必學的《女訓》、《女則》。
好在休休從小由父親教過她識字,最近幾年天際又教會她不少,自己又有悟性,教書先生每每滿意而去。這樣學了幾日,沈不遇出現在院中。
「九月十八是太僕卿鄭德大人大壽,請了不少王公大臣。鄭德是四皇子的親舅舅,念及兄弟之情,三皇子自會親赴壽宴。那些大臣趕上了好機會,必然攜女拼命往里面擠。本來不想讓你拋頭露面的,如今到了這份上,不去反而見怪了。好在三皇子、四皇子你是認識的,不必拘謹,到時隨我去了就是。」
那段狩獵經歷還歷歷在目,一想到又可以見到兩位皇子了,還有懿真小姐,休休心里有種莫名的歡喜。她嘴里不說,那絲喜悅毫無遮掩地掛在臉上。沈不遇瞧在眼里,不再多言,便背著手走了。
離九月十八尚有兩天,沈欣楊跑進了萏辛院。
「小少爺,老爺吩咐過,外人不得私闖萏辛院。若是被二夫人發現,小心遭責罰。」燕喜想趕沈欣楊走。
沈欣楊偏偏坐下來,孩子氣地嘟嘴道︰「這是新認的妹妹院子,我怎麼是外人了?你這死丫頭少嚼舌根,有誰會知道?」
一面說,一面拉了拉燕喜的辮子。燕喜吃痛,狠狠地打手過去,沈欣楊躲避不及,頭上重重吃了一記。他不斷地撫模痛處,燕喜見他呲牙咧嘴狀,撲哧笑出聲。沈欣楊不曾惱,倒低低地笑。
休休親自泡了杯茶,送到沈欣楊面前,也笑著道︰「你不過大我幾個月,還真叫不出‘哥哥’二字。天際哥比我大多了,我小時候還管他叫‘四寶’,兩年前才換稱‘哥’呢。」
沈欣楊心生羨慕,嘆道︰「從小在一塊兒玩真好,這叫青梅竹馬。我怎麼沒這好福氣?想听你叫聲‘哥’,你又不叫。」
「做哥哥有什麼好?人一下子長大了,變老了。」燕喜插嘴說。
「我倒希望自己快點長大,離開父親的管束,像個小鳥自由自在飛了。像現今這般最無趣,這也不行,那也不行。」
休休听完沈欣楊的牢騷,問道︰「你一大早跑來,定有什麼話要告訴我。上次的事,被夫人知道了吧?」
「我正是為此事而來。」沈欣楊神秘地眨眨眼,也不當燕喜是外人,直接說,「我仔仔細細打听過了,十幾年前的佣人雜工,死的死,嫁的嫁,還真沒剩下的。福叔從小伺候老爺的,從他嘴里休想問出些什麼。不過他的老婆柳媽也曾是府里的佣人,听說還伺候過我娘。我把福叔家的地址都問來了,我們可以去找柳媽打听打听。」
「這太好了!」休休不禁拍手,滿心喜悅道。
沈欣楊從萏辛院出來,臉上還蕩漾著開心的笑意。環夜 池才走了半圈,柳樹下慢慢步出一個人。
父親突然而至,沈欣楊一時呆愣在那里。他緩了緩神,垂眉恭聲道︰「父親。」
沈不遇臉上蒙了一層陰霾,他不滿地看著兒子,說話拖起了長音,「你最近功課不好好讀,在忙些什麼?」
沈欣楊心知瞞不過父親,嚅囁道︰「休休她父母親原是府里的,孩兒不過順便幫她打听一下……」
話音未落,沈欣楊眼見著父親的手高高揚起,當面揮下。只听「啪」的一聲,臉上火辣辣的疼。沈欣楊一閉眼,撲通跪在了青磚上。
「人都死了,還打听作甚?現如今休休是沈家的人,我才是她的父親!我正千方百計讓她成為名副其實的宰相府的千金,你偏偏攪亂我的好事!听著,你若是再管這種亂七八糟的事,小心我把你關起來,不許出門半步!」
沈欣楊從沒見父親發如此大的火,不免瑟縮害怕起來,抖著聲音應道︰「孩兒明白了。」
「回自己的院子,好好呆著去!」
沈不遇訓完兒子,想是還有公事要出門,甩袖走了。
沈欣楊這才站起身,望著父親離去的背影,撫模自己的臉,倒吸了一口涼氣。
「就算休休的父親已死,幫她打听一下也不至于這麼嚴重吧?父親向來穩健豁達,發這麼大的脾氣,卻是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