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雲安渾身滾滿了泥巴,眼楮忍著疼痛,嘴巴忍著干渴,肚子忍著饑餓,焊槍毅然在他手里發出燦爛的閃光。夜里視線不好,他不停地拿開防火面罩找著準確的位置,一次次的閃光一次次地刺傷著他的雙眼,加劇著眼楮的疼痛。
楊麥香的膠鞋被鐵鍬割成了兩截,她用腳前掌和腳跟換著蹬鐵鍬,雙手磨出了血泡,左手吃力重,她用手絹包住左手又繼續挖,她頭發濕成了一縷一縷,鞋里灌滿了泥巴水,汗水從衣服里往外沁,溶化的雪水從外面往衣服里面浸,刺骨的寒風摧殘著她的皮膚,她毫無感覺,在她的知覺里只有腳下的鐵鍬和未挖出的泥土,她把這之外的一切都淡忘了,包括她的兒子。
楊麥香家的天然氣爐子轟轟地燃燒著,板房里暖和和的,甜田看完動畫片關掉電視,但興致還很高,就去擺弄他那僅有的一件玩具——一只玩具手槍,他一會兒瞄準電視機「 」一槍,一會兒又把燃燒的爐子當成敵人「 」一槍,他把所有的敵人都打敗了,一會兒自己又裝被打倒,終于玩累了,也感到沒意思了,就自己爬到床上,蓋上被子,一會兒就呼呼地睡著了。
他假想的敵人都被打敗了,帶著勝利的喜悅進入了夢鄉,可他真正的敵人卻來了,來勢是那樣的凶猛,是那樣的無情,沒給他一點反擊的機會。天然氣的壓力減小了,爐火沒有那麼旺了,寒冷的陰風突然闖進了板房,爐火被熄滅了,天然氣肆虐地鑽進房子里的旮旮旯旯,鑽進了甜田的鼻孔,鑽進了他的肺泡,麻醉著他的神經,蠶食著他的生命,他的呼吸越來越弱,體溫越來越低,等到天亮時分,楊麥香他們夫婦完工回家時,他們的寶貝兒子的身體已經僵硬,他那天真又充滿幻想的生命再也沒有隨著太陽的升起而活躍起來。
楊麥香進屋發現爐子滅了,房子里的空氣讓人窒息,她徑直跑到床邊,模過孩子,發出一聲慘叫,「我的兒啊!」頓時昏到在地。張雲安抱著甜田,神情恍惚,嘴里不停地在念道︰「兒呀,你怎麼了?兒呀,你怎麼了?兒呀,你怎麼了?……」鄰居听到了哭聲跑來了,隊上所有的職工趕來了,黃宏達也來了,大家都沒有過多的話語,勸慰只會增加悲痛,互相慰藉的只有眼淚,個個是眼淚洗面。
天空下起鵝毛大雪,大雪凝成了雪蛋,雪蛋啪啪地打在棺材上,疼得讓人心揪。蒼天悲傷了,發怒了,大地心寒了,凝固了,一個充滿生機的童話一樣的生命,一個對這個世界還沒有認知的幼稚的生命,有太多的燦爛陽光等著他去沐浴,有太多的幸福生活等著他去享受,怎麼能讓他悄悄地走呢,怎麼能讓他長眠于不見天日的陰暗的地下呢。人們剛才在挖管溝的時候,即使在極度困乏的情況下,身上也有用不完的勁,可現在四肢軟弱無力,挖墓坑時手腳也不听使喚,再鋒利的鐵鍬也掘不下去,每挖一小鍬土,身心都發生一次顫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