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周鵬離家出走的第九天。
家里沒人找他回去,似乎已經放棄他了。
走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初春的夕陽,完完整整地掛在天邊,像個大大的紅燈籠,使遠處的山,輪廓更加清晰。
料峭的春風,送走了冬日的嚴寒。大地重新開始了新一輪的吐故納新。一陣涼風吹來,他不禁打了個寒顫。
「二月春風似剪刀啊!」,他唇邊翻起了一陣嘲弄地笑意。
腦海中不禁回想起離家前父親周光明對他說的話。「如果你還沒有想好今後怎麼生活,就暫且先從家里離開,冷靜地考慮考慮,免得我們互相看著都不舒服。」父親對他彬彬有禮,骨子里卻藏著憤怒,根本不理會母親的百般哀求。
父親的生意越做越大,福布斯Forbes中國富豪榜上都已經有他的名字,而且排在了前50名。他希望這唯一的兒子能夠繼承自己的家業,因此,對兒子的要求也就越來越多、越來越嚴格。
周鵬不喜歡這種透不過氣來的管束。他現在17歲了,已經讀高二了,周圍的同學都艷羨他的家世。家世好,長得又高大帥氣,很多女同學都主動對他示好。無論老師或者同學,對他都是謙卑的、恭敬的、順從的,這就是金錢的魔力。而他,卻對這一切都異常反感,很多別人認為遙不可及的東西,他都能輕易地得到。或許是得到的太容易了,也就不知道了珍惜。他游走于世間,不知道該干些什麼,不知道自己為何而生。獨自一人時,環顧四下,經常對人生茫然不知所往。
周鵬的學習成績,在高一之前都還不差,他是個聰明的人,掌握書本上的知識對他來說不是什麼困難的事情。或許是對父親的無聲的反抗吧,隨著對父親的小秘密的了解,便開始對他的管束越來越反感。
父親周光明在外面養了個情人,那就是父親的秘書麗莎。那是在高一放暑假時,他去公司找父親,原想是給父親一個驚喜,結果他推開辦公室的門的時候,發現父親的女秘書正在和父親擁抱在一起。他下意識的輕輕關上了門,沒有讓父親知道他的到來。偷偷躲在門後,听他們的談話。
「怎麼今天晚上要到我那里去?不怕你老婆查崗?」女秘書麗莎笑著問。
「我怕你冷清,也想吃你親手煮的燕窩。」父親也是笑著回答。
「我才不會冷清,追我的人又不止你一個。」
「所以我更要時常去了,很多男人想吃都吃不到,我怎麼舍得不去呢?」
「老不正經。」麗莎戳著周光明的額頭,假嗔著,「我和你說,你這次到我那里去,要換拖鞋,不許直接穿著皮鞋進我的屋。」
「那有什麼關系,鞋換來換去,多麻煩。」
「那我不管。我看你在你家里,怎麼那麼老實,到我那里,就像個皇上似的,鞋也不換,衣服隨便扔。」
「你也知道,她愛干淨嘛。」周光明放開麗莎,見麗莎噘起了紅紅的小嘴,又無奈地舉起了雙手,「OK,OK!」
「這還差不多。」麗莎轉怒為喜
他當時渾身發抖,恨不得當即進去和那兩個人大吵一架。可又想到母親怎麼辦?如果挑破了,鬧得滿城風雨,母親該怎麼辦?這個家不就真的散了嗎?他的母親,一直在家里料理家務,對父親是絕對的忠誠和信任。雖然母親對他從小一直是有著隔膜、漠然的樣子,不肯多看他一眼,也沒有對他噓寒問暖過;母親對他的淡漠,讓他的心底一直都冷冰冰的。可是他下意識之中,第一個念頭就是︰不能讓母親知道這件事。
于是從那時開始,他心里就開始憋著一股怒火,而這股怒火的發泄方式,就是和父親做得任何事、說得任何話,有意的對著干。
或許,這不是他的本意,但是他覺得這種方式最讓他解恨。
是的,恨,他恨他的父親,父親親手把這個他原本以為完整的家庭,肢解了;把他以前對父親的崇拜,毀掉了。
他開始逃學,開始揮霍,頭發留得長長的,燙得像個鳥巢,甚至染上了紅黃綠三種顏色。
可是雖然當時覺得解了心頭之恨,覺得痛快淋灕,事後,自己的心怎麼會那麼空落落的。
周鵬在大街小巷里,漫無目的地走著,自從離開家之後,他就把自己打扮成最窮、最落魄的樣子,似乎在以此種方式和父親宣戰。
可是他身無分文,在小吃店幫著打工,卻因為笨手笨腳,早上剛剛被老板辭退了。昨天晚上的晚飯冷颼颼的,剛才又被冷風吹著,現在整個身體,從內往外,似乎都在冒著冷氣,感覺虛飄飄,似乎被人抽走了所有的精氣神。
看到一個小院落,聞到一陣淡淡的花香,一株玉蘭樹,花枝招展的屹立在門旁,踉踉蹌蹌的走過去。渾身無力地斜靠在院門前的玉蘭樹下。
潔白的玉蘭花已經盛開,隨著晚風,不時能聞到一陣陣淡淡的香氣。
周鵬聞著這香氣,身體不听使喚的,順著樹干滑到了地面。
燦爛的晚霞如錦。
院子里有人在說話,還有一陣狗叫聲,被一個女人的溫柔的聲音給呵止住了。
「玨玨怎麼還沒回來?」,一個中年女性的聲音。
院門打開,那個中年女人四處張望著,忽然看到了玉蘭樹下躺著一個人,連忙緊走幾步。
「孩子,怎麼了,你?」她把他扶著坐起,用手模了一下他的頭,
「呀,這麼燙!」她吃驚地低語,趕忙朝院子里喊,「我說,你快出來幫幫我!」
「什麼事?」
「有人暈倒了,快來幫忙扶進去!」
出來了一個中年男人,把他背進了屋里。
恍惚中,覺得那個背很寬厚,很溫暖,像小的時候,父親在背他的感覺。讓他覺得那麼的安心。
朦朧中,感覺是進了一間屋子,感覺到他們把他放到一張軟軟的床上,給他蓋上被子,那麼溫暖,那麼踏實。他渾渾噩噩的便睡過去了。這一覺,夢里不知身是客,竟從日暮西塵到日上三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