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一度的春節。夏秋把自己的鋪蓋搬到了周鵬的病房。她剪了窗花,把它們貼到窗戶上,中間是一個大些的福字,周圍是各種各樣的屬相;又冒著大雪,從自己的舊屋,摘了些梅花,在病房里插上,讓病房里有種過節的氣氛。
窗外白雪皚皚,她貼完窗花,用嘴呵著冰涼的手指,「我的手好冷,以前,你都會幫我暖的。」她把自己的手握在他的手里,縴細的手指描繪著他的面頰。將他的頭扭向了窗戶那側,「看看,我剪得窗花,好看嗎?外面下雪了,早上就開始了,雪下得很大,現在屋頂、路面、還有樹上全都是雪。」
她走到門口,用手搓了一個雪球,返回屋放到他的手心。「很涼吧?!是不是?」她又把雪球從他手里拿掉。
「周鵬,春天快來了。春天來的時候,答應我,一定要醒過來。這是我們之間的約定,不能爽約。」她握著周鵬的手,把他的手按在自己的面頰。「你還記得三擊掌嗎?我肯定會送你那副大鵬展翅圖,只要你醒過來,只要你醒過來。無論讓我干什麼,我都願意。」
淚水濡濕了那只按在她面頰的大手,那手指在她臉上似乎輕輕地動了一下。「听到我說話了,是不是?」她急忙翻轉它,看著它,但是那只手再沒有了反應。「後天就是大年三十,我會給你準備一些節目,有笑話,還有音樂。我講的笑話,比你強多了,還有,我還會吹笛子,你沒有听過吧?我還會唱歌,以前也沒有給你唱過。不過,我都會給你補回來。」她用高興地口吻對著周鵬說。
當天的晚上,夏秋給周鵬擦洗完畢,照例給他讀了一些旅游類的文章。「周鵬同學,這篇文章寫的很美吧,以後要記得去這些地方旅游哦。很晚了,我們該睡覺了,晚安。」夏秋把雜志放進書架,幾個月下來,小小的書架上已擺滿了各種各樣的書刊。夏秋凝視著似乎是熟睡中的周鵬,良久。她隨手拿起一本書,看著以前自己在扉頁上寫下的幾句話。
我把以前的美好時光
刻在心底,變成永遠
化作我一生的眷戀
然後,我準備好結束這一切
離開你,離開我自己
天空中下起了雨
風傳來你的消息
如今我和你在一起
天涯咫尺
你無聲又無語
昨夜一場風雪
心事如六花
散落滿庭院
淚痕已闌珊
天空飄的雪啊
帶來春走近的消息
我期待春天帶來奇跡
讓你如往昔般有活力
人世無緣難到老
四季輪回中
我們會將彼此忘記。
你幸福我才不會有牽掛
你幸福我才好放手。
你是萬里長空翱翔的飛鳥啊
而我是淺水中的魚
我們注定是一場水月鏡花的結局
就當我是流逝的水吧
就當做是我無情吧,
奈何花正紅時寒風起
情雖在,緣已盡
再想回頭難上難
燈火輝煌啊,
誰知那輝煌背後
隱藏著多少蒼涼與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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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晨,她給周鵬擦洗完臉,又照例給他讀了一些新聞。「不要打攪我,我要溫習功課了。我這次的考試成績,一點兒都不好,都沒有拿到獎學金。」她用手指點著周鵬的下頜,嘟著嘴。從包里拿出前兩天新買的一本企業金融管理方面的參考書,準備翻看。前兩天回舊家時,路過書店,她買了一些學習上用的書,將這本書拿到病房,反正周夫人不在,應該沒人會發現她的身份吧。
這時,她又發現周鵬的手指在動,他的眼楮睜開了。顧不得把書放到案旁,直讓它重重地掉在了地上,夏秋張開雙手,趕忙握著周鵬的手,把他的手心貼到自己的臉上,喜極而泣,眼淚撲簌簌的滾下。「你醒了?!真的醒了?」
「醫生!」她趕忙向外跑出去叫醫生。
醫護人員進進出出的忙碌著。
周鵬醒來了。他朦朧的眼楮,看到一個長頭發、穿著白色衣服、戴著口罩的女孩子,流著淚握著他的手,然後向外跑出去。然後是一群醫護人員趕來,緊張的忙碌著為他檢查身體。等他再度睜開眼楮的時候,屋子里的人又都不見了。只聞到旁邊桌子里的臘梅,飄著絲絲幽香,看見窗戶上的紅色的窗花,那麼生動鮮艷,窗外一個女孩的模糊的影子,在那里靜靜地站著。
「他還好嗎?已經恢復了嗎?」一個女孩子很關心、很急切的聲音。
「真是奇跡,他的各種生命體征都恢復了正常。」
「哦。」那聲音,似乎很是高興,似乎又帶了些憂傷。
「你可以進去看看他。」
門推開了一條縫,猶豫之中,又關上了。「我給他們家里人打電話,您辛苦了。」夏秋沒有再次走進這個病房,理智佔了上風,想要周鵬忘記他,就不應該再進去了。
接到馮管家從醫院報的喜訊後,當天晚上,周鵬的父母親就從法國直接趕到了醫院。很多的人,把病房圍得水泄不通。卻沒人留意這個護工的離開。
半個月後,周鵬回到家,從清醒過來後,又開始繼續請人打探夏秋的下落,但仍然杳若黃鶴,甚至請媒體把自己傷愈出院的新聞,連著播放了很久,只希望她看到消息後,能夠回來探望他,可是依然蹤信全無。周鵬從此一蹶不振,沒有了生存的想法,在全家上下的哀求下,在心理醫生的建議下,決定離開大陸,投奔祖父母。
在周夫人的強烈堅持下,周光明將他在國內的事業給亞太和大中華區總部做出交待後,帶著蘇醒後的周鵬去了法國。「我們離開這里吧,換個地方,把過去的事情全部忘掉,重新開始。」周夫人哭著對周光明說,雖然他和麗莎斷了,但是她又還是心存芥蒂,加上她心里的那座無形的山,一直壓著她,壓得她有時喘不過氣。
周光明點頭答應,也許離開是最好的解決辦法了。父母也早盼著周鵬過去,承歡膝下。再加上醫生說,不要讓周鵬又巨大的情緒波動,那麼,離開這里,就是最優的解決方案了。
等到夏秋聞訊趕到醫院的時候,只有方嫂在那里整理著病房中的物品,把那些書籍、她為他織的毛線活,全部都收到了紙箱子里。夏秋沒有打擾方嫂,默默地站在走廊的拐角,目送著方嫂離開。
她緩緩地走進了醫院對面的公園,在一張長椅上坐了很久,風吹動著她的長發,也吹干了她的心。「都結束了。」她平靜地對自己說。這段時間,他在身邊,即便是昏迷,也為她的心撐起一片天。當初覺得,知道自己有遺傳病的事實,是很可怕的事;而失去了父母,覺得它應該是最可怕的事情了;可是現在呢?在他離開之後,才意識到什麼是真正最可怕的了。
愛情,人生的意義,生命的延續……一切已經塵埃落定,都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