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花秋葉 5 那紅紅的剪紙哦

作者 ︰ 爾冬晨

周夫人趕忙起身叫著小梅的名字,向外走準備挽留她,但是被周麗給拉住。周夫人望著許小梅離開的方向,伸出的手無奈地垂下,然後氣惱地看向周麗,將她拉住自己的手打掉,身子轉向坐在餐桌旁已經舉箸的周鵬,嗔怪地說「鵬兒,你怎麼這樣說話?太傷人心了!」

「三年前她出現的時候,我就說過,我不認識她,也不會喜歡她。」可是她仍然頻繁地往家里來,周鵬嚴肅地表情看了一眼母親。

「當年你出車禍,在醫院昏迷不醒時,小梅從來沒有放棄過你,每天都會抽時間來醫院看你,陪你說話。我親眼看到她不知掉了多少眼淚。可是那個夏」周夫人坐下來,很懊惱的止住了口,嘆了口氣,「即便是分手,也要好好地說再見啊。現在無端的結上一個怨恨你的人,又何必呢?!」

許小梅給周夫人留下的印象,是非常好的。

「媽,沒有必要。對她這種女孩子,就是應該這樣!」周麗站在母親的旁邊,出面勸解。在周家長輩不在家里時,許小梅儼然周家女主人的行事作風,早就讓周麗不滿。「小鵬需要的是有智慧、有愛心、有分寸、能夠包容他的人。」別看自己的弟弟,平時一付冷漠的樣子,但是他的內心很脆弱,需要一個人全心全意地愛他、包容他,許小梅不適合,她不懂得包容,沒有分寸。

「還有你,就知道一味的包庇他!」周夫人歪著頭,怒向站在身邊的女兒。

「哇,這真是城門失火,殃及池魚了。不說了,我要吃飯了。」周麗夸張地舉手投降,朝自己的座位走去。

周夫人無奈地搖了搖頭。在她看來,周鵬對過去幾年的記憶,一點都沒有了,除了家人,對待別人一律都是冷漠和無情。自己應該在鵬兒小時就親自教他,如果是這樣,現在雖然想不起過去的事情,但也不至于有如此冷漠孤寂的性格吧?

記得剛開始在各個公司推行改革政策的時候,他每天都像從戰場上殺敵回來一樣,渾身的疲憊,甚至有時讓人感覺傷痕累累,那段時間,周鵬讓她非常的心疼。于是,她每晚都要等到周鵬回來,親眼看著把她煨好的湯喝下去,才能夠安然入睡。

一家人直到吃完飯,都沒有再說任何話。周鵬和母親回到了客廳的沙發坐下,一個看報紙,一個打開電視看。這里,是家人一天難得的二、三十分鐘的小聚,即便是不交一語,大家也墨守這個規則。

周麗吃完飯,伸了個懶腰,酒足飯飽的滿意神情跑到母親身邊,頭趴到她的腿上,「媽媽,一會兒我要睡午覺,好久都沒有睡好了。」

「你睡你的,又何必告訴我?」周夫人假意嗔怪,手卻溫柔地撫模著她的頭。

「媽媽,你明知故問。」周麗撒嬌地搖晃著母親的腿,「你知道我認床的,這麼長時間都沒有睡好,我要你給我唱那首搖籃曲,這樣,我才可以踏踏實實地美美睡飽。」

「什麼搖籃曲?」周鵬從報紙里抬起了頭。

「怎麼你不記得了?就是小時候媽哄我們睡覺時唱的,給我唱過,肯定也給你唱過。媽的嗓音最好了。」周麗看著周鵬,仍舊趴在母親的腿上。

「哦。」周鵬看了母親一眼,又把頭埋到了報紙里。他的印象中,根本沒有母親唱什麼搖籃曲給他。

王玉的神情有些不自然,帶著些僵硬,她從來沒有給周鵬嘗過搖籃曲,他又如何知道這首搖籃曲呢?那些年,她不敢唱,怕一張口,就是流不完的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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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的陽光,溫暖而明亮,從窗戶照進書房,秋風從打開的窗戶飛進來,深藍色的窗簾隨風起舞。

周鵬站在窗前,沉思著。

這麼多年,他竭盡全力不讓自己有任何空閑的時間,把全部精力投入到集團的管理中;這麼多年,他不敢回憶,害怕回憶的漩渦,會讓他迷失。

原以為沒有人提及,就不會再想起;原以為把她埋葬在心底,就會徹底忘記;原以為自己已心若死灰,結果今天為了一個背影,心里卻有燃起了燎原之火。

記得一個人,非常的容易,可是忘記一個人,卻那麼的難。他用盡全身的力氣,想要忘記,可是最終卻仍然在想著她。

此刻,排山倒海崩塌的回憶,猛烈地襲擊著他的心,讓他痛得不能自已。

小的時候,他那麼想親近母親,可是似乎總有一層隔膜。現在,母親非常的疼愛他,他卻也帶著隔膜的心情對待母親。是因為心中最隱秘處的那撕心裂肺的痛。他不知道當初母親和夏秋說了什麼,但是他知道,如果母親當初能夠接受夏秋,他肯定會非常感謝母親。

他那麼地愛夏秋,將她視作他的一切,從他看到她的第一眼起,她就在指導著他的人生。可是對于她來說,他們之間的感情,就那麼的薄如蟬翼,那麼的不堪一擊,經不起任何的波瀾嗎?!

他經常在人來人往的公園,一坐就是半天。公園里,熙熙攘攘的人群,有鍛煉的、家長推著嬰兒遛彎的、兒童溜滑板車的。年輕的女孩子們也很多,他眯著眼楮,看著這個,覺得鼻子不夠挺,看著那個,覺得頭發不夠長,不夠黑;另外的,覺得眼楮不夠大,不夠明亮,不是丹鳳眼;臉型是圓的,不是鵝蛋臉;那些人,似乎對植物的香氣一點兒都不感興趣看到最後,把她們要具備的那些優點,拼湊成一起,卻又變成了夏秋。

周鵬猛地摔了摔頭,想把那些景象從腦海里趕走。然後,手翻看著從周麗辦公桌上拿過來的書,那本書的名字吸引了他,是霍金的《時間簡史》。

打開那本書,從書中飄下一張紅色的鏤空的紙,輕輕地落到鋪著銀灰色地毯上。

他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臉色變得蒼白,一只手按在他狂跳不已的胸口,彎腰,用另一只手揀起那張紙,是個花朵團抱的福字。

他的眼眸里,像是被這紅色的福字,點燃了兩把火炬。

這個紅色的剪紙,讓他想起了以前和夏秋在一起的快樂時光。

………………………

………………

自從夏秋住進來後,每天周鵬都會向方嫂詢問一日三餐的安排,晚上睡覺前,他會囑咐給夏秋一杯熱牛女乃,天冷樂,會囑咐給她加被子。方嫂會意地微笑,她從小看到大的少爺,一直都是很高傲的,沒想到還有這麼溫情的一面。這個夏小姐,真是不簡單呢,能把高貴的少爺,給收拾得這麼服帖。正是鹵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呢。

元旦期間,周鵬沒有像往年一樣,隨著父母去法國過元旦,在送走了父母後,他甚至把佣人們都放了假。

「那你要怎麼生活?」元旦前的一天晚上,在夏秋給周鵬補習完功課,听著周鵬在客廳里給佣人們放假的話,夏秋不禁問他。

「怎麼辦,我忘記了,我不會煮飯。」听到她擔心自己的聲音,他心里覺得很開心,故意這麼說,邊緊張的看她的反應,元旦他想和她一起過。

「這樣好了。元旦給你放假一天,文化宮有游園活動,我們去那里happy。」夏秋輕快地說道,面頰上帶著純淨的微笑,文武之道,貴在一張一弛。

「那里太熱鬧了,人也太多。」周鵬不喜歡人群擁擠的地方。

「這麼挑剔!」夏秋的嘴巴嘟了起來,本來和五月約好了,一起去參加游園活動,現在扔下他一個人在家里,她確實有些于心不忍。最後她還是順從了他的決定,給父母通過了電話,又給五月討了饒後,留在周家過元旦。

元旦的頭天晚上開始,就下了很大的雪,路上、樹上、房頂上,到處都是白皚皚的。雖然如此,一大早,佣人們還是齊整整的都離開了,連平日克盡職守的馮管家也不例外。這樣的日子,每個人都盼望著和家人的團聚。兩個人在屋子里,一起做飯,一起在院子里堆雪人、打雪仗;夏秋找到了一些紅紙,剪了一些漂亮的窗花,黏貼在窗戶上;夏秋貼窗花時,手凍涼了,他幫她搓暖;夏秋還剪了一張大紅臉,只露出了嘴巴、鼻子和眼楮,互貼到對方的臉上,兩個人開心地笑著、鬧著。周鵬悄悄地把剩下的窗花,夾到了自己的書里。

………………

………………………

窗簾的隨風飄動,拂過了他的臉頰,讓他的思緒回轉了過來。

他從醫院出來後,派人四處打探夏秋的消息,可是反饋的信息,卻是一個比一個讓人失望︰學校的同學,說是沒有她的任何聯系方式;研究生學院的同學,說是從來沒有見過這個人;舊宅的人,說是自從她父母出事後,就沒有見過她;

他也曾試著撥打她的電話,但是顯示是空號,她的QQ、MSN,全部都停掉了,這半年的電子郵件,也沒有她的任何訊息,魚沉雁杳。像從人間蒸發一樣。

听到別人說著他在醫院里的事情,誰都沒有提到夏秋的名字,偶然听到兩個佣人的聊天,說是以前周鵬對夏小姐那麼好,可是周鵬出了事故,夏小姐卻連看都沒來看過,連個電話都未曾打過。

他听著,心頓時沉入了谷底。他的自尊心和驕傲,已經被狠狠地挫敗,心也因這場變故而破碎。

他把自己關在房間里,經常整日整夜,一聲不吭,食不下咽,一天天憔悴下去,骨瘦如柴,那痛苦的靈魂令人不忍目睹。以至于一個多月後的某一天,他在一次昏厥中被一陣撕心裂肺、痛斷肝腸的哭聲喚醒時,發現母親抱著他的頭,淚水如斷開堤壩的洪水般噴涌而出,哭得那麼淒慘,「鵬兒,我的兒啊,你要媽媽怎麼辦?怎麼辦?!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啊!你要是有個好歹,我也不活了,你爺爺女乃女乃也活不下去了,我們都跟著你去好了!你怎麼忍心,讓我們白發人送黑發人?」

「鵬兒,振作起來吧!你還有爸爸、媽媽、爺爺、女乃女乃,還有姐姐!」周光明在旁邊哀求著他,「你的生活僅僅只是開始,听我們的話,離開這里,所有的一切,不久就會忘記的。」

父母親的話,他漸漸地听了進去。他的心情從失望變成了絕望,從絕望變成了怨恨。

她已經侵入了他的靈魂,影響著他對人生的判斷,可是,她卻這麼斷然地離開,甚至只言片語都沒有留下。

原來在她的心里,自己微薄的什麼也不是!既然她這麼冷漠無情,那他還留在這里有什麼意義?遵從了母親的決定,和父母一起來到了法國定居。

可是他把這一切都埋在了心底。

………………

………………………

他不和任何人談論過去幾年的事情,他們談論的時候,他也听而不聞,大家都以為他對那幾年的事情,失去了記憶。

可是他人從此變得非常的冷漠,在商場上,從不給對手留任何轉寰的余地;只有對家人,才會有那麼一點溫情。

「他走過的路,連草都不會長。」商界的人都這麼形容他,不敢對他有半分造次。

他經常看電影。周麗有時會和他一起出去看,周麗發現,無論是看什麼片子,喜劇、悲劇,他都是一種表情——冷峻,似乎並沒有看到電影在演些什麼,而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他的婚姻,也成了母親最關心的問題,可是每次和他說起這個問題,他都突然間覺得心好痛,看著他痛苦的表情,母親也不好再說什麼。

他原本以為他恨夏秋,恨她的冷漠和無情。可是當他今天在賓館見到那個背影時,他才發現,這麼多年,他以為自己可以忽略她,可是他根本還在牽掛她,心里還沒有忘了她。她這些年過得好嗎?是不是成了家?沒有他在身邊,過得幸福嗎?想著這些沒有答案的問題,心里的疼痛陣陣加劇。

可是,姐姐的剪紙,從哪里來的?他急匆匆地向著姐姐的房間的方向走去,他要問個明白。

听著母親唱著催眠歌睡熟的周麗,被一陣敲門聲吵醒。午飯過後,她回到自己的房間小憩。睡眼惺忪地打開房門,見是周鵬,臉上的神情很急切。

「發生什麼事情了?」她好奇地問,揉揉眼楮,沒見過弟弟的神情這樣過。

「這個,是從哪里來的?」周鵬舉著手里的剪紙。

「就是上午我和你說的那個女孩啊,離別的禮物。」

「是早上和你揮手的那個穿白衣服的女孩子嗎?」周鵬緊接著問,急切的口氣。

「對。」周麗看著周鵬,他眼眸里似乎有火苗在閃爍。

「有什麼不對嗎?」她關心地問。

「沒有。」周鵬的聲音有些疲憊。

周麗拉著周鵬,坐到自己床前的沙發上,用溫暖的眼神看著自己的弟弟。「小鵬?」

「如果一個女孩子,面對追求她的人,一直都很理智,365天,天天如此。即便是那個人快死了,她也不屑一顧。你說,她是怎麼想的?」

周麗不假思索地回答,「一直都很理智,甚至男孩子快死了,也不屑一顧,只能證明她根本就不喜歡他。」

周鵬的眼神變得灰暗無比,沉默了好一會兒,似乎是內心做著強烈的掙扎後下定決心般,他向姐姐吐露出心聲,「我想回國看看。」

「回去干什麼呢?」周麗關心地問他。

「去把我的心找回來!」周鵬啞聲地說。白天的背影和剪紙,將周鵬那已經冬眠幾年的情感,喚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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