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裁了紙,許媽磨好墨,舒沫寫了幾副飛雪迎春,吉祥喜慶的應景春聯。
等周嫂熬完漿糊,綠柳和二牛媳婦幾個也把裁好的紅綢拿出來,圍在一起糊著大紅燈籠。
喚了大虎兩兄弟,架了梯子。幾個女人在下面指指點點,一時要往左些,一時又要貼高點,兩個男人樂呵呵地爬上爬下。懶
對聯貼好,燈籠也掛上,果然煥然一新,格外的喜慶。
舒沫跟許媽研究著年夜飯的菜單,忽听外面「啪哩 啦」的鞭炮聲不絕于耳。
正在驚訝,立夏緋紅了臉跑進來嚷︰「小姐,快出來瞧!」
舒沫出得門見,見外院在坪里黑鴉鴉地站了一坪的人。
男人抬著豬,趕著羊,女人抱著孩子,扶著老人。
舒沫一出來,鞭炮聲落,院子里鴉雀無聲。
「你,你們這是做什麼?」舒沫扶著門,一臉震驚地看著大家。
陳管事捉著衣襟,略有些扭捏地道︰「大伙自個湊了些份子,置了這些東西。你看……」
「你們,是要跟我一起過年?」舒沫有些不敢置信。
陳東家的拉著嗓門道︰「東家小姐來了,咱們的日子才有了奔頭,越活越有勁!大過年的,哪能咱們自個團團圓圓,老婆孩子熱炕地歡實著,倒讓東家小姐一個人孤零零的守著空屋?大伙說,是不是這個理?」蟲
「是!」眾人齊聲回應。
「咳~」見舒沫不吭聲,陳東開始不安,訥訥地道︰「莊戶人家,沒念過書,也不懂得規矩。不曉得東家小姐是個什麼意思……」
「東家小姐要是不嫌,咱們就一起熱熱鬧鬧過大年。」陳東家的是個急性子,把陳東扒拉到一邊,捋著袖子道︰「東家小姐要是嫌吵,那咱們給小姐請了安就走。」
舒沫瞧著那一張張在寒風里望著她真誠微笑的臉,淚水忽地模糊了視線。
她做的這些事,其實並不完全是為這些莊戶人著想。
更多的是想利用這些樸實的農人,讓他們為她所用,把他們變成自己手中的武器。
可他們,卻用一顆顆純樸的心,用更珍貴而炙熱的情感,回報著她。
「小姐~」立夏感動得一塌糊涂,抽出帕子拼命抹淚︰「大伙都等著呢,你倒是說句話呀~」
「謝謝,謝謝大家!」舒沫彎下腰,對著人群深深地鞠了一躬。
「給東家小姐拜年啦!」陳管事領著眾人,齊刷刷地跪了下來︰「祝東家小姐,在新的一年里,平安如意,吉祥安康!」
「起來,快起來!」舒沫走到院中,把最年長的老者扶了起來。
許媽拭了淚,就近把陳東家的拉了起來。
「走,殺豬去!」大虎扛了春凳,拆下門板,喜氣洋洋地領著幾個年輕人去殺豬宰羊。
年輕的媳婦主動到廚房里幫著周嫂洗碗,洗菜,燒水煮飯,忙個不停。
年老的被舒沫請到堂屋里,綠柳忙著奉上瓜子,點心和茶水;
立夏則手忙腳亂地和許媽一起,給滿地亂跑的小孩子派紅包。
忙了一下午,掌燈時分,總算是把年夜飯弄好了。
後院里燒起了一堆篝火,照得四處明晃晃,亮堂堂。
堂屋里擺了四桌,桌椅不夠,就拆了門板,在走廊上架上長凳拼成長桌,擺開了流水席。
大家站的站,坐的坐,笑著鬧著,伴著紛飛的瑞雪,不知不覺已近深夜。
冬夜的風,挾著雪花,帶著凜冽的寒意,吹在臉上,隱隱做痛。
一道修長的身影徘徊在那條熟悉的小道上,遠遠地觀望著。
新漆的大門,還散發著淡淡的香味,從門縫里透出的微光投射在地面,被風一吹,形成一道道變化的光影,似夜的精靈。
風中傳來的陣陣歡笑聲,更時時誘惑著他走入那扇門,加入那個熱鬧溫馨的大家庭。
然而,理智時刻提醒著他,那樣美好的世界,終歸于他無緣。
也不知站了多久,他發出一聲謂嘆,轉身,悄然離去。
那行凌亂的蹄印,很快被紛飛的大雪掩蓋,最終湮滅在一片銀白的世界……
「相公還沒回來?」沈素心端坐在炕上,精致的面寵上,凝著霜雪。
夏候楷,夏候楹已經玩得累了,蜷著身子縮在炕頭睡得極熟。
靈兒不敢吭聲,默默地站在她身後。
「去,再去探。」沈素心咬著牙,低低地吩咐︰「我就不信,他能整晚不回來?」
雀兒小心翼翼地勸︰「公子許是有重要的公事耽擱了,小姐還是先睡吧。」
「你倒是說說,有什麼事,大年三十還往外跑?」沈素心寒著臉,一字一句地問。
雀兒一窒,無措地搓著雙手。
「公子回來了~」院子里,不知誰嚷了一句。
靈兒喜出望外,吱溜一下跑到門邊,挑起了簾子︰「姑爺,你可回來了~」
「小姐,千萬要忍住,可不能跟姑爺鬧呀!」雀兒心里一急,搶上去在她耳邊低低囑了一句。
眼瞅著要交子時,正是替舊迎新之時,此時爭吵,一年都不得安穩。
再說了,王府里那麼多雙眼楮盯著,除夕夜夫妻倆要是真鬧了起來,最終沒臉的還是小姐。
「還沒睡呢?」夏候熠步覆穩健地走了進來,帶著一股子風雪特有的清新。
沈素心忍了氣,盈盈起身,替他把大氅接在手中︰「相公遲遲不回,楷兒和楹兒等得倦了,已先睡了。」
夏候熠歉然地瞥一眼炕頭並列的兩個孩子︰「何苦讓他們等。」
「哪是妾身讓他們等?」沈素心不無委屈,淡淡地刺了一句︰「也不想想,相公有多少時間陪他們?」
夏候熠默然不語,彎下腰,模了模熟睡中的孩子。
女乃娘小心翼翼地進來,局促地立在一旁︰「小公子交給奴婢吧~」
「不用,」夏候熠搖了搖手,道︰「今晚,就讓他們睡在這里好了。」
「小公子睡覺很不安穩,怕是,擾了公子和三夫人休息。」女乃娘惶恐地小聲道。
「無妨~」夏候熠答了一句,便不再理她。
靈兒捧了熱水進來,讓他洗漱。
沈素心裝著漫不經心地問︰「相公,一晚上,這是去了哪里?」
夏候熠沒有吭聲,把帕子扔進銅盆,轉身到炕邊,抖開被子躺了進去︰「不早了,睡吧。」
沈素心紅著雙目,盯著他寬闊的背影,緊緊地握著拳,指甲深深地掐進肉里……
為了早日住進新居,千樹莊的莊戶們只休了三天。
正月初三,窯廠里便冒起了青煙。針線房的姑娘媳婦們,也趕起了活計。
初四的晌午,立夏正在指導那些針線房的人做活計,忽听外面一陣喧鬧。
「立夏姑娘,」陳東急匆匆地走了進來︰「外面來了位沈夫人,指名要見東家小姐。」
「沈夫人?」立夏驚疑不定地和綠柳對視一眼︰「可打听清楚了,是什麼來頭?」
「說是步軍九門提督沈大人的夫人。」陳東恭敬地稟道。
「怪了,」立夏百思不得其解︰「咱們小姐與提督大人八桿子也打不著,她來做什麼?」
「別問了,你趕緊去前頭支應著,我去請小姐。」綠柳緊張地道。
「嗯~」兩個人計議停當,分頭行動。
立夏到了前院,見一乘極華麗的暖轎停在坪中。
轎旁站了兩個穿著一式粉色褙子,蔥綠小襖的俏丫頭,並一個梳著圓髻,著青色比甲的婦人。轎後是一溜二十幾個褐色服飾的家丁,個個威武粗壯,表情嚴肅。
「奴婢立夏,見過沈夫人。」立夏心里暗暗嘀咕,隔著轎簾,蹲了個禮。
「好大的架子!」出聲喝叱的,是隨轎的丫頭碧痕︰「我們夫人親臨,竟只派個丫頭支應!」
「小姐不在莊院,已經派了人去請了。」立夏不卑不亢地解釋︰「請夫人入內奉茶,小姐馬上就到。」
「呸!」碧痕滿臉不屑地叱道︰「這種粗陋的地方,也敢請我們夫人入內?也不怕髒了我們夫人的鞋!」
「既如此,」立夏深知來者不善,態度越發恭敬地道︰「只好委屈夫人稍事等候。」
碧痕大喝一聲︰「夫人面前,豈容你如此放肆!掌嘴!」
話落,上來二名家丁,不由分說按住了立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