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南明的家住在西路街上,距離北大街的公安局大約有兩公里遠。一口氣跑到那里後,只覺得大腦里一片空白,眼前什麼也看不見了,接著便想咳嗽,但終究沒有咳出來。過了好一會兒才緩了過來。在值班人員的帶領下,南明來到了刑警隊,但卻被告知哥哥的遺體停放在了市殯儀館。接著,一名警察向南明介紹了現場的勘察及尸檢情況。根據警方的描述,死者是在一輛黑色的小汽車里去世的,車內發現大量血跡。現場搜索發現了一把沾有血跡的雙面刀片,一支空藥瓶。根據藥瓶上的標簽以及瓶內殘留的液體成份的化驗結果判斷並確定為苯巴比妥藥瓶。死者左手腕處有一長約五公分,最深處約半公分的傷口致使動脈及靜脈血管均被割斷。尸體上無其他傷痕,且尸體被發現之前,車門窗均緊閉,故排除他殺。最後結論是死者系自己割腕後失血過多而死,推測割腕前曾喝過一支苯巴比妥。接著,警察又向南明出示了大量現場拍攝的照片。從其中的一張照片上南明看見了哥哥的遺容︰頭靠著座椅的後背,雙眼閉著,表情很平靜,很安詳,像是睡著似的。只是那臉色很蒼白,沒有一絲血色。南明看著照片後,心里咯 一下子,腿都軟了,一下子坐在了警察辦公室的椅子上,接著便忍不住地流下了淚水。警察稍稍安慰南明後,便開始核對有關哥哥的信息,並詢問了一些事情。南明強忍著淚水回答,內心覺得萬分的痛苦。問了一個多小時後,那警察說道︰「你哥哥的自殺應該屬于自殺類型中的理智性自殺,這種類型的自殺不是由于偶然的外界刺而激導致的,而是由于自身經過長期的評價和體驗,進行了充分判斷和推理以後,逐漸地萌發自殺意向的。自殺前都是計劃,準備好了的。你們的父母過世的早,你哥哥可能根本沒有走出父母過世的陰影。並且你說你哥哥平時幾乎沒有任何朋友,二十八歲了還沒有談過一次女朋友,這樣自我封閉,孤僻,很容易導致抑郁癥結,主要表現就是情緒低落,可以從輕度的心情不佳到憂傷到悲觀再到絕望???」「可是我從來也沒有看見我哥哥悲觀過,也沒有看見他不高興過啊!」南明突然激動的說道。「是這樣的,抑郁癥與一般的‘不高興’不一樣,不能混為一談。況且,有些事情不能只從表面上下結論,也許他只是表面看起來積極樂觀,但內心里想的卻恰恰相反。對了,我們在車中你哥哥隨身物品中還發現了一些東西,」那警察邊說邊起身到隔壁的辦公室中帶來了一只檔案袋,遞給南明後說道︰「是的,你剛剛告訴我,說你哥哥是在星期五外出寫生,這些畫大概就是他畫的。有一張上面寫著一首詩,詩的內容很能說明問題,你看看吧!」南明接過檔案袋,打開後取出里面的紙稿看時,只見紙稿上面都是一些鉛筆畫的素描,內容則是北部山林中的楓樹林,山峰,雲谷。雖然都是用鉛筆描繪的,畫面很平淡,但卻很細膩。南明知道哥哥是很喜歡畫素描的,家里的書房里他畫的素描畫稿就有幾千張。其中有一張畫稿上面畫著一棵枯樹,樹枝光禿禿的,沒有一片葉子。樹周圍的草很長,但都枯萎倒伏在地上。畫稿的右上角有一首鋼筆寫就的詩︰當蠟燭的火焰在風中搖曳不定,那一絲的光芒將在黑暗中消失時,可想過,曾經的火熱,堅強與不屈?當樹木的葉子在枝頭上逐漸枯黃,那一樹的蒼翠將在秋風中凋零時,可想過,曾經的挺拔,昂揚與向上?一切即已存在的東西,自有其存在的理由。沒有理由,亦終將消亡。不是我不堅強,而是,沒有理由???不想再欺騙自己了,更不想再欺騙他人???葉落了,要歸根了,那是葉的命運。而一切,永遠也掙月兌不了命運的枷鎖。生命從降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是束縛,是苦難。死亡,只是苦難的終止,幸福的開始。死亡是一種救贖,也是靈魂的重生。蠟燭熄滅了,流下了最後的一滴淚水,時間便變得緩慢,一切變得安詳了。我听見了,邁向幸福的腳步聲???南明看的時候,只覺得一種恐懼之感襲上心頭,讀至末尾時,手竟然顫抖了起來。終于,忍不住又流出了淚水。那淚水順著臉頰滑落後滴在了畫稿上,沾濕了畫稿。「唉!看了過後你才知道他心里是怎麼想的吧?我也真是沒想到,現在這社會上還會有這樣的年輕人,把生命看得那麼輕,把死亡卻看得那麼美好。二十八歲是人正值青壯年時期,可惜啊!」那警察感嘆地說道。接著又安慰南明道︰「‘人的生死由命,是無法掌握的’,也是有一定的道理。你也不必太過傷心了。現在最重要的就是你要弄清楚你哥哥走上這條不歸之路的原因,要吸取教訓,千萬不能步入他的後塵,蹈襲覆轍。他死後自己固然解月兌了,固然也就沒有了痛苦,但活著的人呢?這樣做到底還是逃避責任。但凡是個有責任心的人,都不會那麼輕易的選擇去死的。這樣吧!你明天上午八點鐘再到這里來一趟,記得帶上你的身份證,之後到市殯儀館去料理一下你哥哥的後事,這些畫稿你暫時還不能帶走,我們還需要用一下。現在也不早了,都快十一點了,你先回去休息吧!」從公安局的刑警大隊里出來後,南明慢慢地走在街道上,這才發現自己還穿著拖鞋。街上很冷清,已然沒有了來時的熱鬧。再過幾天就將是中秋節了,天空中的旻月雖然很亮,但卻像發了霉似的,失去了昨日的光澤。一陣夜風吹過時,南明覺得身體直發抖。以前那熟悉的走過無數回的路,現在卻覺得變得異常陌生了。想著那個曾經照顧著自己,被自己視為依靠的人就這樣走了,永遠也不回來了,便失聲哭了起來。回到家所在的那棟樓房的樓梯口前,南明停頓了片刻,擦干了淚水後上樓了。雖然現在已經是深夜了,但還是會有人進出樓層的,南明不想讓別人看見自己流淚,更不想看見那些人看見他流淚時的驚奇神情。到了家門口,幸好鑰匙之前放在了外衣的口袋里面。于是掏出來開門進去了。忽然,南明听見客廳內似乎有聲音,屏氣凝听時,發現那聲音的確是從客廳里傳來的。難道有人在里面?是小偷?南明不禁覺得毛骨悚然,心里害怕極了,一種無助感油然生起。遲疑了片刻,還是慢慢地向客廳走了過去。那里似乎有光射出,南明這才想起來,出去的時候沒有關電視機。頓時覺得雙腿無力,就癱倒在了地板上。想起自己在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一個親人,以後或許還要受更多的驚嚇,遇到更多的困難,自己又沒有一個可以求助的人,便傷心地哭了起來。過了好一會兒,南明終于哭累了,就停止了哭泣。抬起頭來看著哥哥房間虛掩著的門,就不由自主的站了起來,走了過去,推開房門進去了。只見月光透過淺色的窗簾射進房間,照亮了房內的書桌及地板。借著地板反射的月光,南明可以依稀地看見牆壁上掛著的寫著「奮飛」二字的字幅。覺得現在怎麼看,也沒有了以前看見時的激動心情。內心中有一種真切的憎惡感,很想把它扯下來撕掉。南明默默地坐在哥哥睡床的床沿上,發著呆。過了好久,覺得有些困了,就爬在了床上。盡管已有好幾天沒有人睡在這床上,但那上面,依然散發著一種特殊的氣味,是的,那是哥哥的氣味,南明很熟悉的氣味。爬在床上,聞著那氣味,南明仿佛又回到了八歲那年,自己幸福地爬在哥哥的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