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兀自站在屏風後驚訝,然更加驚訝的事情還在後面。面對這位北靜王所言,王沐暉竟然只是稍微客氣兩句而已,卻不是想象中的跪地磕頭連聲稱罪。——黛玉此時對王沐暉真是有些刮目相看!
然一直坐在內室的王嬤嬤卻有些坐不住了,此時已經扶著兩個僕婦的手從床上站了起來,顫顫巍巍的往外邊廳堂走。
「沐暉,怎可對王爺無禮?」王嬤嬤一邊說著,一邊出了內室,到了廳堂里,對著水溶跪拜下去,只是她病了這些天,身體虛弱的緊,這一跪下,便很難起來。
「老夫人快快請起,勞動老夫人出來行此大禮,這倒是小王的不是了!」水溶忙彎腰虛扶,原想著老人听了自己的話可以慢慢起身,然後再請上座,誰知王嬤嬤撐著地面的胳膊突然一軟,竟然一頭往地上載去。
「老夫人!」兩邊伺候的僕婦見狀,慌忙向前,想要拉老人起身,王沐暉也急了,一個箭步沖上去,搶在僕婦之前,便要把老人拉起來。
「別動!大家別慌!」黛玉慌忙從屏風後面閃出,一時也忘了有外男在側,疾步跑到王嬤嬤身邊,「先讓媽媽側躺。紫鵑,叫人去找太醫來!」
此時大家心中都十分的緊張,誰也顧不得什麼禮儀禮節,眾人一致的心思,便是王嬤嬤不能有危險。關心則亂,此時的王沐暉更是沒有任何主張,屋子里六七個僕婦哪里見過這個,原本亂成一團,如今見黛玉出來說話,自然此時黛玉說什麼,大家便都做什麼,誰也不敢多問多說。
黛玉讓丫頭把王嬤嬤的四肢伸展開來,讓其側臥,然後不斷揉搓她的手心和手背。又讓有力氣的婆子把春凳抬來,丫頭僕婦七八個人一起,把王嬤嬤平著抬到春凳上,抬到內室的軟榻上。
此時王嬤嬤已經逐漸醒轉過來,長出一口氣,看著七年多沒見的兒子,模糊了雙眼。
黛玉見此情景,也不好在邊上多留,于是悄悄退出內室,**別處略坐一坐,等候太醫的到來。剛才的事情發生的太突然,她還沒來得及害怕,而此時王嬤嬤顯然沒什麼大的危險了,黛玉長出一口氣,反而覺得心慌意亂,不知所措起來。
「林妹妹!」寶玉一直站在一側,剛才的事情他也嚇得不輕,而此時眾人都平靜下來,該做什麼做什麼的時候,他方蹭到黛玉身邊,又不知該說什麼。
「二哥哥怎麼來了?」黛玉擔心慌亂之余便是疲憊,此時的她,只盼望著太醫快些來。別的事情,對她來說都不重要。
「我……」寶玉原本無話,此時黛玉一問,又覺得自己有一肚子的話。只是滿月復糾結,不知該如何說。
「林姑娘!」北靜王水溶也慢慢的踱步過來,既然剛才已經相見,此時若再守禮避而不見,反倒有些矯情了。事有權宜,如今倒不如見過的好。
「啊,王爺,黛玉有禮了。」黛玉原本不想再應付這些無所謂的事情,只是礙于水溶王爺的臉面,不得不起身對著他福了福身子,說兩句客氣話。
「姑娘不必多禮,剛才一番忙亂,姑娘一定累了,若姑娘信得過小王,就請姑娘進內室歇息,太醫來了,有小王照應。」水溶對著黛玉輕輕點頭,明亮的眸子中閃爍著一種安定的目光,讓人看上去便會不由自主的相信他,依從他。
黛玉的確是累了,且她想到王嬤嬤身邊有王沐暉帶著婆子們照應,而太醫來了,自己也不好出面,于是便點點頭,對著水溶輕輕一福,輕聲道︰「如此,黛玉便先行告退,這里有勞王爺。」
「嗯,林姑娘盡管去歇息一陣,一會兒太醫診完脈,小王即刻讓下人進去回稟。」水溶微微的笑著,看著黛玉輕輕轉身,慢慢的走向後面內室。
黛玉心中也著實很感激這位年輕的王爺,寶玉是個不中用的,無事的時候,他可以陪你說笑解悶,但果然面對大事,他連句話都說不出來。想不到這種為難的時候,竟然是一個不相干的陌生人替自己解圍。于是走到後門口的屏風處,黛玉忍不住又慢慢回頭,多看了水溶一眼。
而此時的水溶,也正好依依不舍的看著黛玉的背影,原本在她走到屏風跟前時,水溶想著她再走一步便從自己的視線里消失,心中的失落感是何等的強烈,可就在他失落之時,黛玉卻徐徐回首,平靜的看了他一眼!
或許,黛玉看水溶這一眼,不過是下意識的動作,因為今天水溶的在場,讓她的尷尬沒有了。她是心存那麼一點點感激的,又因為這個人身上似乎有那麼一點點特別的東西,他貴為王爺,原本應該是高高在上的人,卻對女乃娘這樣一個老人敬愛有加,他,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因為有這一絲感激,有這一絲好奇,所以有了她的一個回眸。
而水溶,卻因這個淺淺的回眸的瞬間,心跳慢了一個節拍。
她整個人是縴細的,她這樣一個縴弱的人,一呼一吸都那麼孱弱,仿佛不經意的踫觸,都會讓她消失的無影無蹤。但她又是堅強的,面對女乃娘的病痛,她卻能冷靜的站出來,沉著的面對,甚至比一向沉穩老練的王沐暉更加冷靜。
水溶不認為這種冷靜是後天鍛煉出來了,因為黛玉的樣子,黛玉的表情,如此純真仿佛未經世事。所以他認定她的沉著冷靜是與生俱來的,是一種本能。所以,此女必不是平凡女子!
只是這樣淺淺的一瞥,在水溶的心中,仿佛已經過了一生。
黛玉那粉紫色的身影終于隱藏于那架山水雕漆屏風之後,恍若如夢一般消失,只留一室余香。水溶則痴痴的站在那里,直到丫頭在門口回稟了兩聲︰「太醫來了。」他方醒悟過來,轉過身去。
黛玉從王沐暉的府邸出來的時候,天色已經有些晚了。累了一天,只覺得渾身酸痛,心里也空落落的。靠在馬車里,十分的沒精神。車外寶玉騎著馬,跟在北靜王水溶的後面,大家一路往榮國府來。
原來寶玉十分的推辭,並不敢勞駕水溶送自己和黛玉回府,無奈水溶堅持要送,說他們兩個身邊的僕從老的老小的小,剩下幾個小丫頭家,這路上甚是不便。
黛玉在車里听見此話,心中深知不妥,但又礙于男女有別,也只好保持沉默。
而榮國府里的人,因見北靜王突然來了,便有些著忙,賈政不在家中,賈赦賈璉帶著管家家丁齊刷刷的迎接出來,卻把跟在水溶身後的寶玉嚇了一跳。
黛玉的車沒在大門停留,便直接駛到二門以內,換了小轎先去了賈母房里。賈母在榮慶堂,早就听說前面的事情,心中正在疑惑,卻見黛玉扶著丫頭的手進屋來,于是也不等黛玉請安,便急忙問道︰「玉兒,怎麼北靜王卻同著你們來家里了?」
「老太太,听說北靜王是個二哥哥一起的,兩個人不知說些什麼,後來北靜王便同著二哥哥來家了。」黛玉此時自然不便說起詳情,況且為什麼寶玉和北靜王一起到了王沐暉家里她還沒弄清楚,所以這話就更不能隨便說了。
老太太听了此話自然高興,想寶玉能和北靜王走的親近,自然是一家子的福氣,連王夫人听了,都暗暗點頭,眾人又說了些閑話,黛玉便告辭回瀟湘館去了。
黛玉回到瀟湘館,丫頭婆子眾人服侍著,略吃了點東西,喝了兩口湯水便上床歇下。紫鵑雪雁等人也忙了一天各自累了,收拾利索了也各自上床。黛玉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只是睡不著,一閉上眼楮,便是北靜王水溶那和煦的春天般的目光。
而此時同樣睡不著的,還有北靜王府的主子水溶。
水溶獨自一人坐在書房里,手中拿著一卷書,卻無心看書上的字,只是默默地望著矮幾上的燈燭,恍惚中,那搖曳的燭光中,似乎慢慢的透出那張可人的臉龐,沒有笑意,只是那一種淡然的眼神,便足以讓人終生難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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