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縮著頸項,蜷縮著身子,在瑟瑟涼風中盹著了。
「柳澄,柳澄。」她朦朦朧朧中听到有人在她的耳邊呼哨。那含著焦心又略略帶著一絲欣喜的聲音。
她揉了揉惺松的眼楮,看清了站在她面前的這張臉。
「大哥。」她摟住他,噘著嘴,不無含屈地叫道。
慕思急得周身起了冷汗,他揩去額上輕而細密的微汗,終于如釋重負地松了一口氣︰
「你怎麼跑到這里來了?」
「我走著走著,竟走到這里來了,我不知道我可以上哪里去,又走得很累。」她將臉埋入他的輕薄衣料中,淡淡的柑桔氣息。
「好了,我們回家吧。」他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背,從身上月兌下外套披在她的雙肩上。第一次她的手被他握在手心里,咻咻地溫氣,他的手竟是這樣的暖,他垂下眼梢,朝她咧開了嘴溫和地笑了一笑。她水伶伶的眼楮在黑夜里熠熠地沾著點街邊黃黯的光,襯得黑臻臻的眼珠子像涂上了一層油似的格外地鮮明清亮。
他回到車上,看到程姐遙遙地走過來,他將柳澄扶回到車子里,老王倚著門抽煙,忙將手上的半截煙疾迅地吸了幾口,便捻滅了。他一只腳擱在車里,另一腳支在地面上,面無表情地望著程姐。程姐的頭發顯得有那麼一絲的凌亂,她向來都是一絲不苟的,說話的聲調略略夾雜著一絲喘氣。
「找到她了?」她半伏子,手搭在車頂上,從外望里地張望著她。
他應了一聲,遂說道︰「我送你回家吧。」
程姐將風衣的腰帶系起來,將那腰束得緊緊的,借著微明的光,柳澄發現她脂粉未敷的臉上微微地泛著青,嘴唇也凍白了。程姐拉開車門,坐了進來,她瑟縮地往旁邊挪移了一下,對于程姐,她本能地感覺到她並不喜歡她。她那張冷若冰霜的臉上從未對她笑過。果然程姐坐了進來,卻並不舉眼往她看,正襟危坐地將一雙手壓在兩只膝上。小敏也喘吁吁地跑回來了,見到她,驚喜之色魚躍在臉上,脆生生地叫了一聲︰「柳澄。」她略帶惶愧地朝她笑笑。小敏也隨即上了車。
一路上車里一點聲音也沒有的,她的額角抵著車窗,隨著車子的顛簸,一下一下地蹭著窗子。
隨著一陣煞車聲,她才緩過神來,程姐下車了。她朝他們揮了揮手,嘴角露出一點笑意,看得出來十分的勉強,而唯獨對柳澄沒有招手。
柳澄往陰影里躲了一躲。車子又徐徐地發動了,她看到程姐將背挺得直直的,身姿修長地走在那黑沉沉的馬路上,轉個彎就不見了。她覺得她的背影顯得格外的寂然。
「柳澄,你以後別再亂跑了,知道嗎?」他開了口,黑暗中見不到他的神色,昏暗的光打在他的臉上,見他將臉繃得緊緊的。
她喃喃吶吶道︰「我知道了。」手撫著腿上那熱褲末梢的黑色紗邊上。她身上還蓋著他的西裝外套,她將頰偎在上面,那種奇異的溫熱,還帶著他身上的氣息。
她進了自己的房間,將門輕輕地合上,走進盥漱室,將蓮蓬打開,溫暖的水注四面八方地朝她包圍住,澆在她的果/露的身體上,她的指尖無意中觸到她頭上那有一塊微微突起的疤上去,原本紅褐色的疤逐漸委縮,漸漸蛻變為白得不甚自然的一條。模上去還是柔軟的,上面有細密的針腳,但是看不大出來。
她沖完澡穿上睡裙,爬回到自己的小床上。
「柳澄。」小敏在外面輕輕地扣了扣門。
「什麼事?」她叫道。
「你出來吃點東西吧。」
「我不餓,我困了,想睡覺了。」她答道。
她將綴著一排蕾絲排穗的燈罩底下的按鈕撳了一撳便滅了燈,將身子往被窩的深處鑽去。
程姐回到家中,她打開門的一霎那時她原來布滿烏雲的心情就變得愉悅起來。
「媽,我回來了。」她輕輕地叫道。
程音媽正在客廳帶著一副老花眼鏡織著毛線,渾濁的雙眼從那眼鏡上探出來,喑啞地說道︰「妞妞睡了。你吃了飯沒有?我給你熱了,正捂著呢。我這就給你去取。」
程姐一個人住在她前夫留給她的房子里,但是她一有空便回娘家非得看一眼女兒,才肯自己回家去睡。
她躡手躡腳地一面走著,一面解開自己身上的外套,搭在衣架子上。妞妞的房間照例是布置得充滿了童趣,她就埋于一堆洋女圭女圭毛絨玩具之中,酣然入睡。她將一盞不甚光亮的燈打開,屋子里傾刻間充滿了光明。她輕輕地半蹲在床側,望著妞妞的睡容。妞妞有著像她前夫一樣神似的五官,兩排眼睫毛密密層層地覆蓋到了整個眼瞼底下。在睡夢中她咂滋著小嘴。她望著女兒的臉,欣慰地笑了。接下來她可以放個小假,好好地陪伴女兒了。
「出來吃飯吧。」程音媽靠著門,憐愛地望著她。
她輕輕地掩上門走出來,坐到餐桌旁,她媽已經一一將蓋在飯菜上面的碗取走了。
「菜好像變涼了,我再拿去熱一下吧。」她媽將手背靠在盤子邊沿上試了一試微蹙著眉說道。
「媽,不用了。」她將手心蓋在她媽的手上,她媽的手是一根一根的骨骼從粗糲的手背上凸顯出來。
「冷的吃了胃要受不了的啊。」她媽仍將白瓷大盆子里盛了滿滿一碗米飯端到她的面前。
她的眼前起了一層薄薄的霧。
「媽,我明天放假了,陪你跟妞妞到處去轉轉。」
她媽嗤嗤地笑起來,手摁在僵硬的肩膀上捏了捏︰「我年紀大了,老羅,都走不動了。你就帶妞妞去轉轉吧。」
「媽,那你要吃什麼?我上街順便替你帶回來。」她看著她媽臉上皺結起來的笑臉。
「不用了,我牙也不好,啥也咬不動。你趕緊吃飯,飯快涼了。」她媽揉了一揉發澀的眼楮,再把老花眼鏡往上提了一提,垂下頭,那毛線又飛舞起來。